盛夏六月，榕树枝繁叶茂，排布在柏油路旁，在酷暑中撑起一片荫凉地。

这里位置偏僻，这些年a市城中村改造时，上面划了范围留出空房，把山沟沟里的动管局给迁了过来。

密集的住宅楼群和快速的城市生活，似乎成了这个有些特殊工作性质单位的保护屏障。

动管局，全称是公共安全及动物变化人形者异能管理局，即为能变成人形并拥有特殊异能的变化者服务，坐落在榕树的尽头，由于工作高度保密，门牌上只写着「忠于人民，恪守本心」。

动管局二楼会议室，门一开一合，呼啦拥上来一群人，七言八语询问：“怎么样？问了什么题？”

出来的人一脸迷茫到极致的空白，迟疑说：“可是……什么都没问啊。”

广大面试者：“啊？”

进去十来分钟什么都没问？

“那你在里面干嘛了？”

那人抓了抓头发，比他们更疑惑：“里面有个男的，问我叫什么，让我做了套题，选不一样的图形什么的。”

“就没了？”

“说让我回去等消息，然后就让我出来了。”

动管局行动组二队招新，前几天笔试考法规已经刷了一批人，体能考核又刷，课程培训再刷，刷到最后谁都没底，一听又要做题就更慌了。

要不是官方组织，他们都得怀疑是不是被骗了。

正当众人交流得起劲，身后门突然开了，男人一身黑色制服，肩上戴着黑底白鸟的标志，身高腿长宽肩窄腰，自有一身“老实交代，你犯了什么事”的气势。

动管局行动组的制服对变化者有天然的压制，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过被发现身份，抓走，行动组盯着背行动规范，一套流程下来，从此变化者见到他们都跟老鼠见了猫，齐齐没了声，屏气凝神等他指示。

程尚面无表情：“下一个。”

所有人鼓足勇气进去，做了题，然后收获——

“你可以走了。”

“回去等消息。”

“出去吧。”

千军万马被鲨得片甲不留，在淘汰制里已经混熟的面试者们一交流，除了一个异能是「判断真伪」，能判断别人说话是真是假的外，其他人话都没机会多说。

要是看异能选拔那直接说啊，让我们陪跑算几个意思，面试者们心头火起，纷纷去变化者论坛发帖吐槽。

「想要特殊异能你直说啊，把我们骗过来鲨什么意思？一个招新前前后后半个月都过去了，给我们搞这一套？」

论坛被冲了几页，管理员忙得焦头烂额也控不住，等待区的气氛明显混乱起来，压不住的讨论声让人焦躁。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眼见就要排到了，这会再去想动管局想找什么样的人没什么用，都到这一步了，阮茸只能紧张地在脑子里回忆自我介绍，可等到他推门进去，有那么一瞬间还是脑子空白。

“你好，我是阮茸……是金丝熊变化者，异能是绘画，我可以清晰画出见过的景象，虽然我不太擅长一线行动，但我能绘制嫌疑人画像，我的记忆力也很强，能……”阮茸断断续续说，抬头看程尚正面无表情翻他的资料，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样子，硬着头皮继续讲。

程尚抬手打断他：“监控和打印机的作用？”

阮茸一顿，低着头轻声说：“监控拍不到时我也能画。”

程尚调出测试网页，把平板推过去，无波无澜看了他一眼：“监控比你覆盖面广，且它能作为证据。”

阮茸抿了抿唇，握紧了电容笔。

其实并不意外，从前面几批淘汰就能看出来，二组想找一个懂法懂规服从管理，身体素质优良能适应行动组工作的人，阮茸体能是压线过的，绘画也比不上「判断真伪」有用。

再说他还有那里面的经历……动管局资料里肯定写了那一项，正常面试官也不会要他这样式的。

“我做好了。”阮茸一抬头，意外撞上程尚打量的视线，那双他熟悉的、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眸，此时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

程尚接过平板放在一边：“你后面还有人吗？”

“没了，我是最后一个。”

“行。”程尚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阮茸，我一直想找你聊聊。”

红头文件就这么放在桌上，阮茸倏而意识到什么，警惕地看着他。

“我们才第一次见。”

程尚说：“是第一次见，但我听说过你。你在23年4月30日报案说自己被非法囚禁，自己刚脱困就跟着重返现场，带领行动组救下36名受害者，我看过你的记录，整场行动有勇有谋，比受过训练的组员办事更周全，还提醒他们堵上路避免市民误入。”

阮茸心头一跳，冥冥中感到不安的预感得到验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谈话。

只听程尚说：“在行动组进行突入时，你主动提出带路，并让所有人退后远离，就像提前预料到会发生什么，然后、”

阮茸全身紧绷，当年年纪小时他露过太多破绽，以致后来行动组的负责人尹淳一直盯着他，可新来的二队队长似乎更加雷厉风行，把所有的怀疑摊开扔在他面前。

程尚冷声说：“然后，就是死伤惨重的城中村居民楼燃气爆炸，重伤的受害者和安全收队的行动组。”

你看，你露的马脚。

“……”

沉默。

死寂。

印在纸上的三言两语似乎带了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震动声陡然响起，程尚看了眼来电显示，明显有些意外，却没有接，伸手关掉了响铃。

阮茸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说：“爆炸的冲击力掀翻了汽车，旧房子里面有很多木质家具，高温下几乎没有避免。”

程尚霎时感觉头皮发麻，听懂了他的意思。

烧起来了。

木头被灼烧断裂，地下室的铁门被烧得绯红烫手，动物们在浓烟里痛苦地哀嚎，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午夜梦回里的噩梦。

动管局的权利并不大，在灾难发生前，他们甚至无权调动其他部门协助，城中村复杂的路况还增加了救灾的难度，等消防车压着绿化隔着墙救援时，火情已经非常严重了。

程尚沉默了会，还是问：“你提前知道那里会爆炸吗？”

这句放低声音的话，估计已经是程尚不忍心后的了，阮茸在心里想，又后知后觉意识到，我现在不一定还了解他。

阮茸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再次震动起来的手机，意有所指：“有人找你。”

程尚眉心一跳，说：“是我领导。”

“不接吗？”

“不，大概为招新的事来的，”程尚看他没理解，又简要说，“局里想尽快成立二队，人手不足。”

这事阮茸知道，今天来面试的人就为这来的，可不都被拉来做测试题了吗？

也不知道程尚打算找什么样的队员。

“你回去等消息。”程尚最后说，拿起手机去窗边接电话。

阮茸：“……”

阮茸在门口桌上取回手机，出门找路下楼，一看时间，都十一点多了，面试开始是九点，又在这耗了一上午。

阮茸不认路，打开导航往步行街去，在街上吃了饭，又走回住宅楼里，刷卡进了靠近动管局最近的一栋楼，是动管局搬迁时就近改造的变化者宿舍。

动物们刚变成人没有存款没有工作，连说话写字都要靠后期培训，不安排宿舍大街上怕是得多好些小流浪。

阮茸房间在509，双人宿舍，两室一厅的小公寓，现在还只他一个人。

现代法治社会，动物成精了也得先赚钱，很不巧，阮茸没有。

屋里家徒四壁，拮据到小偷都偷不走什么，就一张床一张桌，杯子是动管局顺的塑料杯，水是去公共水房接的。

水费电费都得靠动管局预付，阮茸还不会做饭，也没钱买锅和交天然气，再找不到工作饭都没得吃。

阮茸躺在床上玩手机。

论坛里还在骂啊，没事，面试官领导已经打电话去了。

就还270块钱能活多久？

步行街那家拉面还怪好吃的……

……

所以“等消息”到底是要不要他？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再没人比他更清楚。

「“我要进去了，放心，我们互帮互助，等会他问了什么我会告诉你们的。”

他敲门进去，一身制服的男人问他的名字，随后把平板递给他。

他惊讶问：“要做题吗？”

男人冷淡疏离的眼眸扫了过来。」

那一眼仿佛跨过了时间和空间，跨过了三维的平面，直直看向了他。

阮茸诧异地抬头，深色屋门紧闭，听不见一点声音，仿佛刚刚他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大脑虚构的一场梦。

但他知道不会的。

他的能力是「预知」，预知将要发生的事。

程尚说：“你回去等消息。”

在出门前，阮茸没忍住，又急切地看了眼程尚，门缓缓合拢，他仍能看见程尚。

「程尚在窗边接起电话，领导发给他论坛截图让他注意舆论。

程尚垂眼听训，手指在窗沿轻敲，看着楼下少年跟着导航往步行街走。」

原来他在看我。

阮茸下二楼时，与招新负责人擦肩而过，他连声说：“抱歉抱歉。”

阮茸眼前一晃，大脑接入新的信号，播放器换台重启。

阮茸看到「负责人在发短信：程队，今天面试情况怎么样？您把通过的名单发我一份，我给他们发信息。

程尚回了他名为测试记录的文件，后台页面清楚记录了做题专注程度、逻辑能力等各项指标。

负责人点开文件，按综合排名记下了前五个人，第五个就是阮茸。」

短信姗姗来迟，在一天后的晚上才发过来。

「阮茸先生，您成功通过行动组二队的初期筛选，请于7月1日早上九点至动管局二楼203会议室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