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欢从没见过这样生气的玄寂。

她本能道歉，语无伦次：“不是我，是她自己故意撞的！”

“我很清楚这辈子跟你不可能有未来，我没必要害魏如音。”

她都已经死了……

“说够了没有？”

玄寂抱起昏迷过去的魏如音，平静的面容却仿佛有着滔天的怒火：“华清欢，立刻滚出这里，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嗡’的一瞬，如惊雷炸响，华清欢彻底呆愣住。

连玄寂什么时候抱着魏如音离开都不知道。

直到一个小沙弥进来赶她走：“华清欢，玄寂大师带着魏施主去山下看伤了了，他走前吩咐，请你立刻离开他的禅院。”

这一次，玄寂是真的铁了心了。

她浑浑噩噩离开院子，可明天她就要消失了，她能去哪？

夜渐深。

华清欢就站在院子外头受了一夜，望着山下的路，一直等到天亮。

‘铛铛’的钟声敲响，农历12月29，除夕到了。

今天，是华清欢停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24小时后，她就要消失了。

太阳跃出云层的时候，玄寂终于从山下回来了。

华清欢迎上去，却在三步开外的距离被玄寂冷眼逼退，只见他面无表情扔下一张纸。

华清欢僵硬低头，却被‘断绝关系书’五个大字刺得踉跄摔倒。

“小叔……”

“华清欢，从今以后，你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悟禅寺留不下你这尊大佛，收拾东西离开吧。”

四目相对，华清欢知道，就算此刻自己泣血解释，玄寂都不会相信她没有害魏如音。

多的解释，只会更激怒玄寂。

华清欢惨然一笑，双眸彻底填满死寂。

“小叔，我错了……我答应你，今天过后，这一辈子我一定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能不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在今天午夜12点前，去一趟华家的墓地，念一段往生咒？”

“权当是我们最后的道别，好吗？”

玄寂却没多看她一眼，转身要进屋。1

华清欢一慌，踉跄着爬过去，僵硬拽住玄寂的衣袍，哽咽着哀求。

“小叔，怎样你才答应？我可以去给魏如音道歉……”

“松手。”

男人垂眼冷漠，华清欢忍着泪不放：“那你愿不愿意去墓地念往生咒？”

玄寂却用力一拽，径直进屋。

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禅房大门被关上，难言的绝望涌上心头。

这一刻，华清欢好像回到了18岁表白那一天，玄寂以决绝的姿态，夺走了她浑身的温度。

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就一直是遗憾。

难道临死前，也还是要留遗憾吗？

华清欢想最后努力一次。

她缓缓捡起地上已经别雪湿了半张的‘断绝关系书’，慢慢放进怀里。

而后端正跪下，冲着院子高喊——

“小叔，你曾经答应我一个要求，做错了事，只要虔诚对佛祖磕头跪拜9999个，你就原谅我。”

“我现在就拜，只求你答应再去后山墓地念一段往生咒。”

屋内没有半点动静。

飘扬的大雪，又继续下了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一百个……

身躯越来越僵硬，说不上是冷的还是快要消散的反应。

华清欢执拗磕着头，她知道玄寂一定听到了她的话。

她只想和他最后告个别。

……

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头磕完，天已经暗了。

华清欢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她哆嗦望着紧闭的屋门，沉雄的梵声一下下传来，却始终不见玄寂的身影。

她颤抖着青紫的唇，呢喃：“小叔，我去后山墓地等你。”

此刻，天是冷的，人是冷的，唯有泪是热的。

华清欢一步一步，蹒跚着来到后山墓地，脸上的泪也冷了，成了冰渣。

禅院。

玄寂跪在大日如来佛像面前，捻着佛珠念着《金刚经》。

进屋的小沙弥诧异，《金刚经》是佛门著名的赎罪经书，通常做晚课不会诵念，但他只是多想了一秒就压下疑惑，说起了正事。

“大师，搜救队的人说，之前雪崩埋葬的遗体已经找回来了，遗体面部特征还完好，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

“他们明天想把遗体运来寺庙停放，托寺庙为死者寻找家人，也想请您为死者念一段往生咒，希望死者来世投个好胎。”

玄寂捻佛珠的手停顿一瞬，眼睛却没有睁开。

只应了句：“好。”

他没睁眼，也就没看见，正前方供奉的名为‘华清欢’的长明灯应声熄灭。

……

月色凄凉，墓地一片死寂。

华清欢等了很久，很久，玄寂也终究没来。

她缓缓靠在自己的墓碑前，掏出那份‘断绝关系书’颤抖着握着。

大概人要消散了，从前美好的记忆走马观花浮现。

“佛爱众生，清欢，跟我走吧。”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清欢，你切记求不得就放手，勿执拗……”

“清欢，我入佛，当守戒律清规，你和我不一样，长大后就该去满世界看看，你应该是珠穆朗玛上最自由的白格桑花。”

“清欢，别哭……”

“清欢……”

“铛铛”，午夜钟声敲响，12点到了，玄寂依旧没来。

看来，往生咒她等不到了。

这辈子，走的这一刻终究还是留了遗憾。

但也好。

华清欢最后望了望寺庙的来路。

她笑了笑，一滴泪悄然划落：“小叔，从此之后，我会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祝你幸福。”

话落，冷风卷过。

墓碑前再也没有人，只有一张断绝关系书，飘荡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