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里在奉天商埠一分区的靠南侧，再往南走七八分钟就出了奉天城了。
这里大多都是民居，少有商铺。一到夜里就是一片漆黑，基本上没什么人走动。
倒是一间角落里的民房，窗棱间透露出些许昏黄的光亮。离的远些，光亮也就看不见了。
……
民房内，只有一簇炉火。
赵本善坐在炉子旁的矮凳上，双肘拄着双膝，双手十指相扣，头深埋在双臂之间。
旁边位置，坐着一个同样姿势的人。
这人叫老胡，曾是东北军第七旅的一个营长，现在是革命军特务处的处长，他的人头在鬼子那里值三十根金条。
“抽烟。”
低沉的声音中，只剩食指和拇指这两根指头的手，夹着一支烟卷递向了赵本善。
“有什么任务，直接说吧。”
赵本善接过烟卷，没有抽，而是捏在指肚间来回揉搓。
老胡不惜深夜涉险潜入奉天，用最紧急的联络方式联络自己，绝不是来抽烟的，一定是有重要的任务要交代。
老胡深吸了一口烟，犹豫了一会儿后终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而是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
“都在这儿了，你自己看吧。”
看着老胡递来的文件，赵本善不由得眉头深皱。
很难说出口吗？
接过文件，借着昏黄的炉火，快速浏览了一下内容。
文件只有三张纸，纸上的内容不多，只说了一件事。
可赵本善却反复看了两遍，越看眉头皱的越深，直到拧成一团。
……
原来是鬼子鬼子取消了奉币之后，革命军就断了军饷，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便一直得不到补给。
上个月，国内的爱国人士紧急筹措了一笔三十五根金条的救国金，来支援革命军抗战。
不想两天前，运送这笔救国金的人到了奉天，在和我方人员接头的时候，被警察厅特务处的人当场抓捕。
……
东北沦陷以来，赵本善就一直留在奉天。鬼子强行取消奉币带来的后果，赵本善是再清楚不过了。
百姓缺吃少用，革命军缺枪少弹，就连赵本善负责的第二行动队的资金，都要靠队员们自己筹措。
这笔救国金，完全可以说是革命军的救命钱。
心知这笔救国金重要性的赵本善，赵本善屈指将揉搓的不成样子的烟卷弹到地上，用力搓着手。
“要人？还是要钱？”
“人也要，钱也要。”
听到老胡这么说，赵本善手上的动作一僵，转头朝老胡看去。
“人已经被抓走两天了，特务处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警察厅特务处，是鬼子关东军和伪满政权联手建立，专门负责对付革命军在奉天潜伏人员的。
明面上归警察厅管辖，实际上特务处可以直通鬼子的关东军的特务组织。
两年间，赵本善带领第二行动队和特务处交手过无数次，实在太清楚特务处的手段了。
尤其是处长冯褚南，两天时间，完全够他撬开任何一个人的嘴。
说不得此时此刻，特务处已经知道了救国金相关的所有情报，并布下了一张弥天大网，等着人往里钻呢。
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全员静默，等待风波过去，而不是冒险行动。
“两年前，咱们已经丢过一回脸了，这次要是再丢脸，就没脸了。”
两年前的那场骤变，是所有东北人心里的痛。
而这笔救国金，则是爱国人士对东北的一片心意，如果这片心意也沦陷了，东北可就真的沦陷了。
老胡这句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是人要救出来，救国金也要抢回来。
“啪！”
炉子里木头，爆了个火花。
四十岁出头的老胡，在炉火昏黄的光亮映照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赵本善凝视着老胡，心底苦苦挣扎着。良久，朝老胡再次伸手。
“烟再给我来一支。”
这次没有揉捏烟卷，而是就着炉子里的木头将烟卷点燃，深吸了一口烟。
“明白了，不计代价，不计后果，东北的脸不能再丢了。”
连续又吸了几口烟，赵本善发问道：
“送救国金的人的照片有吗？”
“没有。”
老胡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次接头是由我们提供接头地点，送救国金的人来接头。
我们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只知道为了安全，来送救国金的人是奉天人。”
老胡不说这些还好，话一出口，赵本善心中再次一紧。
奉天那么大，人又那么多。
送救国金的人既没有照片，也不知道特征，还是奉天人。这已经不是大海捞针了，这分明是在海水里找水。
又听老胡继续道：
“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当时的接头暗语。万里长城万里长，齐心协力保家乡。”
赵本善烟抽的很急，燃着的烟卷探出长长一截。
“能让一队配合一下行动吗？”
不是赵本善提条件，要支持。
而是整个第二行动队只有四十多名队员，想要从特务处手里把人救出来，人手实在不够。
让第一行动队配合自己行动，已经是赵本善能想出来的，老胡最有可能给到的支持了。
却不料，话说出口了，老胡那边迟迟没有回应。
“怎么？”
“负责接头的就是一队，一队队长和大半骨干成员都牺牲了，一队已经被彻底打散了。
能执行任务的，只有你们二队了。”
尽管有火炉在，听了这话，赵本善还是觉得浑身生寒。
不由得抬眼看向老胡。
老胡抬手朝角落一指。
“这个安全屋和那里的五箱炸药，是唯一能给你的了。”
顺着老胡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五箱炸药恐怕是老胡能拿出的全部了吧。
“行！”赵本善用力点头“两天内，保安寺接人。”
答应老胡接下任务的时候，赵本善心里就有了计划。
说这话，也就是告诉老胡。如果两天内他没有在保安寺接到人，就意味着第二行动队，全队覆灭了。
说完，赵本善起身朝门口走去。
昏黄中，老胡再次开口。
“诶……”
赵本善转身和老胡对望。
“嗯？”
老胡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任何保重之类的话，说出来都不合时宜。
…………
从元亨里的安全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赵本善深知，拖的越久，对行动越不利。必须确保在天亮之前，将所有队员都被唤醒。
中午之前，所有准备必须完成，救国金行动必须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