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当日，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我和平儿在前，跳着双人柘枝。

众位舞姬在身后，径自跳着自己的动作。

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裀。

在最后一个下腰动作完成后，我们应并入队伍中。

但平儿却起身后褪去外衣，露出红色裙裾。

她上前两步，跳起长袖折腰舞。

坐席前的几位贵人，转眼之间全都变了脸色，看向同一个人。

正是当今陛下。

“不伦不类，跳得什么？都下去领罚！”

陛下身旁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突然厉声发难，舞姬们跪倒一地。

但陛下突然开了口。

“起身，继续。”

舞姬和乐师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不知是该演奏何曲。

舞姬们也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只有平儿，仍面色如常地跳着，旁若无人，袖摆飘扬。

我按照之前排演好的，在平儿一旁同舞做衬。

其余舞姬只呆楞地站着，看着我二人。

一舞毕，平儿跳得比往常都要好。

我心中暗喜，却见那衣着华贵的女子又发了话。

“陛下寿宴，教坊司便是如此应付准备的吗？一干人等，都去领罚。尤其是领舞的两名舞姬，该重罚。”

众人低声附和。

“是，贵妃说的是。”

“我觉得很好，贵妃嫂嫂未免小题大做了。”

陛下身旁的一位女子声音娇俏，应是公主。

而陛下，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难道是平儿跳得不像先皇后？

我还在思索，一旁的平儿突然出了声。

“三郎。”

我心里一惊。

只见她向前走了几步，啜泣两声，随后倒地不起。

之后，一抹明黄冲了过来，将平儿抱起。

我抬眼偷看，果然是陛下。

他大喊了一声“太医”，然后急匆匆进了内殿。

平儿成了。

然而我还是需要被处置。

“请贵妃三思，此事与其他舞姬无关。”

虽有季少文为我们求情，但贵妃仍不肯放过。

“领舞女子日日相伴，怎可能毫无所知？定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

“领舞女子殿前失仪，即刻斩杀，其余人等鞭三十后轰出宫去。”

季少文见已有人上来捉拿，情急之下直接冲出坐席跪下。

“贵妃手下留情，我与秋鸿……”

“阿弥陀佛。”

季少文的话，被佛子了痕生生打断。

“今日陛下寿诞，龙气正盛，不宜动杀念。还请贵妃饶恕，慈悲为怀。”

我抬眼看去，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似乎超脱物外。

但他左手捻动佛珠，用力且缓。

小时候，他曾拉着我四处流浪，躲避仇人追捕。

每当遇着盘问、紧要关头，他都会死死抓住我的手，极为用力。

有时夜里梦魇，也只有用力拉住他，他才会睡得安稳。

他曾说：“我总觉得，是我不够珍惜、抓得不牢，才失去了一切”。

因为家族覆灭那日，他是因被父亲训斥逃出了家门。

在之后逃亡的日子里，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习惯。

我自以为不怕死。

但真到临头，我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阮妈妈。

正僵持着，内殿宫人传出话来：

今日众位舞姬有赏，尤其领舞的秋鸿姑娘，着进教坊司供职。

而接下来的消息，更是惊了众人。

陛下，直接封了平儿为昭仪。

寿宴中断，贵妃拂袖而去。

公主寥寥数语后，众人也皆散去。

只剩下觥筹交错后的狼藉。

我跪得有些僵了，打了个趔趄。

一旁的季少文马上扶住我，将我拉起。

“刚刚着实骇人，还好有惊无险。”

我点点头，却见佛子了痕缓缓向我们走来。

季少文双手合十，“今日多谢大师慈悲为怀，救了秋鸿姑娘。”

但他面色不豫。

“季施主客气了，佛门子弟，自然慈悲为怀。却不知，季施主因何替秋鸿姑娘谢我？”

“我，我……”

季少文脸颊微红，支支吾吾。

佛子深深看了我们一眼，便从我身侧快步离去。

“季公子，你该回去了。”

将我送至教坊司门前，我轻声提醒他。

“你今日，没有戴我送与你的手钏。可是不喜欢吗？”

“若我今日身死或受罚，那样贵重的东西便会沾了污秽……”

他大惊，“你早就知道沈平儿今日的打算？”

我点点头。

“那你为何……”

“因为我愿意帮她。”

他蹙眉，“也许她只是想飞上枝头、享受荣华，你却要受罚身死，值得吗？”

“季公子出身高门，自然不晓得我们卑贱之人的辛苦与无奈。”

我施了一礼，将装有金钏的锦盒拿出。

“金钏贵重，原就不是我这样的人配戴的。多谢公子青眼，我承受不起。”

他瞧着我，推回我的手，终叹了口气。

“已经给了的东西，哪能这般轻易再收回来。”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寂寥落寞，心中略有一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