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亚被他看的一个激灵,握着炉钩子的手猛然一抖,莫名有些心虚的往后藏。
见姐姐被吓住了,王爱兰还是反应快的,拽着爸妈的袖子说:“爹娘,听见没有?”
“他自己说了,他不是王家的种。”
王白山两口子微微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嫌弃怨恨这个曾经的孩子,让亲生儿子流落多年。
但当宋晨亲口承认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王白山将他赶出去这一年,不管不问,一点父子之情都没顾念。
但每一次看他狼狈的从二沟村找回来,那满身泥泞的站在大门前,都会嫌弃的用扫把赶他,不肯让脚落在他干净的院子里。
可宋晨一次次不死心的回来。
王白山赶走他一次,心里的嫌恶就重一分,恨不得让他摔死在山路上,再也别出现。
可现在宋晨大年夜又来了。
专门挑了这么个阖家欢乐的时候找晦气。
王白山就像被戳了肺管子,直接把宋晨扔进了泔水里,想让他活活冻死在外面。
这年头,吃不饱穿不暖的大有人在。
东北哪年冬天大街上不冻死几个人啊,就算死在屋子里的也不少见,根本没什么顾忌的。
可这念头刚升起来,宋晨一反常态的大笑,让他心里反倒有些犹豫了。
一旁站着的李桂梅,可不管这些,她一掐腰,尖酸刻薄开口。
“我们没追究你冒名顶替,让你们宋家赔我们王家二十二年骨肉分离的钱,就已经算我们家仁慈了!”
“你还有脸三番五次的找上门?”
“怎么,你宋家活不起了,让你这个便宜儿子上门要饭?”
李桂梅丝毫不念往日旧情,嗑着瓜子,呸呸吐在地上:“狗东西,也不撒泼尿照照你自己,要不是我们家把你养这么大,你能活到今天?”
“占了二十二年便宜还不算,现在还想回来?”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放屁嘣花,都没你想的花花!”
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跟大闺女说:“昨晌午剩的馊饭还有没有?给他一碗,大过年的别死我家门外边,晦气!灶王……”
说到一半,李桂梅咽了回去,鬼祟的往两边邻居们瞅瞅,不再言语。
宋晨沉默着,可这字字句句都在耳朵里。
一寸一寸的磨掉他前世对这个家所有的幻想。
过往二十二年的生活,历历在目。
因为这个姓氏,他吃着精米白面长大,跟在姐姐们身后玩耍。
就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院子里,一路跑跑跳跳长到二十二岁。
但现在,他因为一点可笑的执念,被炉钩子和咒骂挡在院子之外。
那道门槛就像他们的人生,已经永远的划上了分界线,再也不可能交汇在一起了。
这些都是王家众人一字一句告诉他的。
血淋淋的真相,容不得他再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宋晨原本想跪谢二十二年养育之恩,但王爱亚摔在他面前的一碗馊饭,让他刚刚弯下去的膝盖,又站直了。
饭碗陷进雪地,王家也将他的脸面摔进了地里。
宋晨挺直了腰板,一双鞋早已经被冰雪浸透,针扎一样紧紧贴着双脚。
但他没动,向着王家的方向弯下腰,鞠躬。
“这一下,感谢你们养我二十二年。”
“这一下,感谢你们二十二年从没让我吃苦受罪。”
“这一下……”宋晨顿了顿,接着说:“是我与你们恩断义绝。”
霎那间,嗑瓜子声猛然停下。
空气中浅淡的硫磺味已经散去,仿佛连被风吹动的灯笼都停了,光影静止在这一刻,只剩下他冷淡的声音。
“今日我不入你王家门,来日也不做你王家子。”
说完,宋晨收回视线,忍住双腿沉重的麻木,脚下狠狠碾过那一碗馊饭,转身离开。
从今往后,他只姓宋,是二沟村老猎人宋家富的儿子,跟吉康县王家再无瓜葛。
……
二沟村顾名思义,位于两山之间的山沟沟里。
原本跟山南侧的村子统称大沟村,整县改制以后,就单独分出来叫了二沟村。
这村子整体狭长,围着南侧山脚建房居住,而老宋家就住在村子最里边的一家。
房子后面紧贴着山脉,每天太阳西移的时候,房子就会变得阴暗,长年累月下来,数道墙角都涨了青苔,夏天又湿又滑。
房间里,沈千雅正扶着肚子艰难的从炕上下来,稍一动弹,就满头大汗。
婆婆张杏芬挎着土篮子,在门槛外面蹭蹭鞋底的泥,一见她要下地,紧忙过去扶着。
“才在外面滑了一跤,就别折腾下来了,小心动了胎气。”
张杏芬一边说一边把人扶回炕上:“眼看着要生了,你肚子比我当初生宋晨的时候还大,必须得小心一点。”
提到宋晨,娘两个都沉默了几秒。
沈千雅对这个枕边人,还没有对公公婆婆熟悉。
结婚那天匆匆见了一面,宋晨喝的烂醉,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夫妻。
那一夜沈千雅彻夜未眠。
准确的说,只要是宋晨在家住的时候,她几乎都是看着他的后脑勺愣愣发呆,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宿。
她知道宋晨不喜欢自己,她能嫁到宋家来,都是婆婆张杏芬张罗的,没经过宋晨的同意。
她明白,在宋晨那,自己就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企图用婚姻将他捆绑在这个贫穷又逼仄的房子里。
即便后来怀了孕有了孩子,也没能从宋晨的脸上得到一个多余的笑脸。
沈千雅摸摸肚子,她和这个孩子,都不被宋晨喜欢。
看着儿媳妇的神情,张杏芬心里也说不出的苦涩,爱怜的摸摸她肚子:“苦了你了,都是妈对不住你。”
沈千雅挤出一个笑来:“您别说这话,要不是娘给我一口饭吃,我都不知道饿死在哪了。”
这户人家是穷了点,房子都是用泥砖混着稻草盖的。
老宋家还没分家,公公宋家富和兄弟三个住在一块,四间房挤挤挨挨的,谁家高声说话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确实不是什么能享到福的地方。
但沈千雅一直很知足,因为公公婆婆都很好,对她像对亲生女儿一般。
唯独她的丈夫看自己不顺眼,甚至经常是带着恨意的审视。
看着鼓起来的肚子,里面时不时能感受到孩子的小手小脚四处乱踢,这就是跟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也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寄托。
沈千雅一次次的开解自己,以后有孩子有公婆,这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夜晚一片黑沉沉的,炕桌上的蜡烛冒着微弱的光,浅浅地照在她的脸上,看不清眼里的苦涩,但一下下抚摸着肚子,渐渐弯起了嘴角。
“咚咚咚。”
院子外面传来敲门声,张杏芬往外看看:“这么晚了,谁啊?老头子你出去看看。”
宋家富一直坐在外屋地抽旱烟,应了一声,就趿拉着鞋去开门。
“小晨?你怎么……”
门外黑漆漆的,只能借着月光和雪面的反射,隐隐约约的看清人脸,正是满头大汗的小儿子。
宋晨从王家离开以后,疯了一样往家赶。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的沈千雅,就是在大年夜这天难产死的。
他趟着黑,一路翻山越岭,硬是淌过了山上的大雪沟,连夜赶回了二沟村。
看见他爹宋家富来开门,宋晨也顾不上说话,径直就往屋里去。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耳边只剩下擂鼓一般的心跳。
厚重的门帘挡在面前,听不见里边的动静,他生怕一掀开,就看见上一世沈千雅面如死灰的躺在炕上,而孩子也没了呼吸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