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换命牌尽快，待后方来人，老朽可没时间招呼你们了。”
“是是，仙长请稍等，我们很快就好。”
烈日当空，
草木稀松的石山高处，
远远可见几个晃动的人影。
几人站立的地方背靠万丈深渊，
刚刚说话的，一个是体形消瘦肤色有些苍白，身着紫袍的老者。
与之相对的是个戴着草帽皮肤粗糙黝黑，模样像个农夫的中年男子。
他们身旁还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两人看着年龄相仿，都穿着破旧的灰蓝色布衣。
个子较高的那个肤色较白，满脸汗珠的五官还算清秀，扎着双髻的头发虽被汗水浸湿但勉强还算整齐。
另一个却面黄肌瘦，头发稀松且凌乱，看着有些脏污的皮肤外，布满长短不一的伤疤，
显得既邋遢又凄惨，唯独一双大眼睛闪亮有神。
只是她此时目如寒潭，眸光中情绪翻涌，似乎压着一团风暴，随时将要爆发。
“姐姐，快跳啊，你不是一直梦想成为修士吗？雷族平时并不轻易吸纳新成员，眼前是千载难逢的试炼选拔机会，你的梦想很可能会一跃成真。”
“是啊阿桑，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既是你的机缘又能为我们换得命牌，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
少女眼神流转，顺着两侧飞快开合的红口白牙，
看向半扶半拽自己左右胳臂，恨不得下一刻便将自己推下深渊的两人，
她的心里头暗自冷笑！
如果不是她天生灵耳，她可能还真的会傻傻上他们的当！
什么试炼，什么机缘！
明明就是献祭，山下就有人在传，
他们是觉得她眼盲心瞎？！
就算没有灵耳，她也亲眼看到，前面那么多为了一抵三的命牌而被家族牺牲的人。
那么多的求饶声惨叫声和呼喊声，他们是真没听到？
要是有种直接推我下去，
我可能还会为这份光明正大的心狠拍手叫好。
没有继续听取他们变着花样说出的话，她转头看向高处，
苍凉干枯的古松下正坐着一个下腹微突的中年妇人，
虽也是汗流浃背，妇人此刻的目光却温柔无比，
望着自己肚皮的同时，一只手还隔着衣料轻覆着，似乎下方正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阿桑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瓣，视线从那个占着阿娘身份十余年，现在已然陌生的身影上移开。
连同身边两人，一刻钟前他们都还是她的至亲，
现在却成了三个向她索命的虚伪之徒！
“干嘛可怜她，连阿槐的名字都是被那人强加的，要不是看人给了点精石，我掐死她的心思都有了。”
“要不是她，我们何至于这么多年不能要儿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不舍她舍谁？！”
“她真的不是亲姐姐吗？天哪！难怪她总对我们爱搭不理，我们都养她这么多年，也该是她偿还的时候了。”
怪她听力太好吗？
听着最熟悉的声音背着她说着最剜心的话，
假惺惺哄她去凉亭休息的功夫，还辛苦冒着烈日，商量如何骗她自杀的最佳方案，
关键是，都想要她死了，却还不打算告诉她真实身世。
她还能说什么呢？！
十二年了，
她在这个家待了十二年。
即便出生成下奴，因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妹妹她原本还挺知足，
从小到大任何事，只要妹妹想要她都能让着她。
起初是她主动，后来渐渐大了，她才发现无论自己让或不让父母都会把更好的留给妹妹，
就连生日那天煮的鸡蛋，也会背地里多留两颗给妹妹。
自从她懂得那种行为叫做偏心之后，为了挽回父母的认可，她还自愿去最易挨打的南院干活，
忍辱负重六年，只换来满身疤痕，却并未让他们靠近哪怕一丝半点。
为此她经常寝食难安，直到一刻钟前她才终于恍然大悟，都是血缘惹的祸！
然而有一点她不明白，
这对名义上的父母可以因她非亲生而冷漠疏离，
可对待妹妹她是全真心的！
“姐姐！看我跳得高不高——”
“姐姐你看，我编的蝴蝶像不像？”
“姐姐快瞧！我会画画了！”
她还记得无数个瞬间，
阿槐无论是得点什么或是学会点什么，都是第一个跑到她面前显摆，
她也总是配合她的脾性，变着措辞夸她，“真好看！好样的！阿槐最厉害，比姐姐强多了——”
直到见她屁颠屁颠的去找下一个显摆对象，她才能回归真我。
妹妹独享一家人的宠爱，
阿桑以前还羡慕过她，明明同样是下奴，她居然还能拥有几分族中**身上才有的傲娇，
就连到了干活年纪，她干的也是最轻松的照顾花草的活儿。
可为什么就是这样的妹妹，
一听说她这个从哇哇啼哭相伴到大，始终忍让她照顾她的姐姐并无血缘关系，
便能立即反目成仇，成为制造骗局向她索命的主力。
她难道真的没听见还可以用精石？
该挑明的话都说过了，可惜他们一直在自圆其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阿桑也试过逃跑，
可惜所谓的仙长也被他们买通，随便动动手她就不得不滚回原地，逃无可逃！
“想好了吗？再给你们半刻钟时间，再不决定，恕老朽不能奉陪了。”
正当阿桑一家三口心思各异时，旁边的紫袍老者眼眸微眯，
冷漠的话音出口的同时，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当中的女童，不等有人答话，便甩开衣袖大步走开。
“仙长息怒，阿桑很快就会跳了！”
身为父亲的男子神情紧张的望向他远离的背影，转而与小女儿快速交换眼神，
眸光微变，握在阿桑臂上的力道也骤然收紧。
劝不动便想来硬的了？
如果光明磊落的告诉我真相，或许为了偿还养育之恩我还真有可能牺牲自己。
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在重复自欺欺人的话，她都有些替她们着急了。
“好姐姐，你真的不想成为修士吗？这可是绝佳的机缘！
而且如果没有命牌，我们真的很难跨过千级石阶，很可能不等进入雷云洞就全部丧命呢，你能不能……”
阿槐压着嗓音，秀气的眼眸稍有闪烁，面上透着温和，内心其实早已焦急不安。
因为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听得多道凄惨的摔倒声从上方石阶处传来。
那位仙长说过，如果无人愿意献祭，就只能靠体力攀登，烈日下的千级石阶几乎能焚足，可谓九死一生，
摔倒的那些明显是没有命牌的，他们会被炙热的岩石灼伤，再想在三个时辰内登顶必然更为艰难。
阿桑现在是全家人的希望。
“扑通通……”
“可恶!”
“啊！娘——救我——”
阿槐的话音刚落，高处的惊叫声再次传来。
扣住阿桑的两只手蓦然握紧，一大一小神色慌张，目光齐刷刷看向阿桑还在发呆的脸，又下意识看向三步之遥的深渊。
后者将二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却是重重叹了口气，微微勾起嘴角，
“好啊，想要我跳也可以，妹妹可以把那颗石珠送给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