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君高中后,叫我隐姓埋名,在街尾小巷中带着孩子独自生活。
直到孩子五岁,他第十二次说要为我脱籍。
上一次,我在衙门中等到了天黑,他却因宰相的女儿生辰宴,半路拐道。
这一次,小厮认定我妨碍公务,将我压在公堂上滚钉床,却等来了他为宰相**远去折红梅的消息。
我心如死灰,撕毁了他发誓替我脱籍的信,抱着儿子离开了。
可等我远走江南,傅璋却仓皇骑着迎亲的大马,抛弃了新妇,疯了一般地寻我。
1.
衙门里的小厮不依不挠。
“你屡次三番说你夫君要为你脱籍,可等来等去,等了十二次都没见个人影,莫不是诓人的?”
“来人啊,给我把这满嘴谎言的**绑上钉床,看她下回还敢不敢戏弄人?”
我挣扎不得,被压着上了钉床。
根根锋利的钉子刺过血肉,一圈下来,我已是奄奄一息。
“我没有撒谎…”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又被人提起了领子,重重的两巴掌落在了脸上。
隔着帘子,碰巧路过的宰相**苏茹怡娇笑道:“你一个青楼的妓子出身,莫不是勾搭了有妇之夫,才屡屡等不来人为你脱籍?”
“本是青楼贱籍,信口胡说想要蒙骗京官,可是重罪!”
他们将我扔在了门口,随意得如同丢弃一块脏肉。
我盯着空荡荡的街口,一滴眼泪滑落。
这是傅璋第十二次说要为我脱籍。
也是他第十二次失约没来。
我出身青楼,也曾是名动一时的花魁,满楼红袖招。
后来我对傅璋一见钟情,不惜以赎身的钱供他上京赶考。
整整五年,我为他购置宅院、养育孩儿、照顾寡母。
终于等到他考中进士,入职翰林。
他却说,在朝中还没有站稳脚步,不能将一个青楼女子迎回家中。
街角的小巷中,我带着孩子隐姓埋名,等来他要为我脱籍,娶我回家。
可他却屡次失约。
2.
不知道等了多久,瘫软的身子才能勉强站起来。
这时候,我看见傅璋骑着马匆匆忙忙赶来。
我心中一喜,轻声道:“夫君…”
我就知道,傅璋不会骗我的,他定是来为我脱籍了。
可他看也没看见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枝带着露水的红梅。
红梅娇嫩,只长在京郊的佛寺中。
他珍贵地捧着,高声道:“**,我已为你摘得了红梅…”
心一沉,便如落入了深海之中一样冰冷。
上一次,他说要为我脱籍,我站在衙门一等再等,等到了天黑。
傅璋却在我眼前调转马头,驶向了另外一条巷子。
“今日是苏**生辰宴,我不能不去,你脱籍的事儿,来日再说吧…”
“反正我都答应你了,又不差这一天两天。”
他欢聚宴饮,搂着苏茹怡在郊外策马奔腾。
而我匆匆赶回家中,儿子正高烧不止,浑身滚烫。
“娘,我好热,好痛…爹爹呢?”
我抱着他在大雨中四处奔走,晕倒在郎中的门前,差一点儿子就没了命。
可傅璋回来时,面对我的质问,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们这不是没死吗?不过是一时被大雨困住了,何必像个泼妇一般不依不挠?”
“果然是青楼出身,上不得台面。”
“苏**是温婉佳人,我若得了她的青眼,仕途也会更加顺遂。”
我不可置信道:“傅璋,你说过你不会负我的!”
他被我说中心事,恼怒地拂袖而去。
3.
我拖着遍体的伤痕,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儿子急切迎了上来,“娘,这一回爹爹可不能再骗你了!”
我苦涩地摇了摇头。
珍儿气红了眼睛,“我这就去把爹寻回来!”
往日里,我总要因为苏茹怡和傅璋闹。
如今我却是真的倦了。
身子倦了,心也倦了。
找出来傅璋与我初识时写下的书信,字字句句句,真心实意地说要为我脱籍,风光地娶我。
看着看着就落了泪,扬手将宣纸扔进了火盆里。
火苗舔舐着纸墨,也烧尽了这几年的情意。
傅璋回来时已是夜深了,他醉醺醺的,看见我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怜娘,今日事务繁忙拖住了脚,我…”
他觑着我的脸色。
若是从前,这会儿我已经哭闹起来了。
可现在,我不急不恼,平静地点了头。
“珍儿睡下了,你别吵醒他了。”
傅璋错愕了一瞬,笑着揽上我的腰,“娘子何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你放心,再过几日休沐了,我一定亲自带着你去衙门,我们…”
这些话,听得多了,让人不禁作呕。
可他的衣领上,分明还沾着苏**的红粉胭脂。
那盒胭脂,是傅璋攒了两月的银子,精挑细选选出来的。
他藏在床头柜子的最下方,我打扫屋子时看见,还满心欢喜,以为是他给我准备的生辰礼。
我生辰那日,他彻夜不归。
那盒上好的胭脂,也用在了苏**的脸上。
“怜娘,”傅璋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这个样子,用再好的胭脂又有什么用呢?”
我愣了愣,看向镜中的自己。
嫁给他五年,操持家务,生养孩子,我从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累成了粗俗妇人。
可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籍外室。
4.
第二日一早,傅璋便不见了人影。
我仰头,看着渐渐灰暗的天,叹了口气,拿起伞往翰林院走去。
紧赶慢赶才在下雨之前赶到了翰林院。
门口的小厮没见过我,皱着眉道:“你是哪家的夫人?”
我张口结舌,傅璋与我私定终生,不曾予我三媒六聘,也没承认过我的身份。
只怕就算我说出了傅璋的名字,也是没人肯信的。
我踟蹰着:“我是傅璋大人家中的奴婢,眼看着天要下雨,为傅大人送伞来了。”
他这才挥挥手让我进去了。
我怕惊扰了贵人,拿着伞直奔傅璋而去。
刚要推开房门,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茹怡,你明知道我的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的,为何不肯信我?难道我为你摘来的红梅、亲手刻的簪子,都是能做假的吗?”
苏茹怡冷哼一声,“你满口说着爱我,那我问你,街尾小巷中住着的那个怜娘又是谁?我父亲早就查过了,她曾是青楼里的花魁,是你将她买下的!”
“你别当我不知道,她数次在衙门前等着,不就是等你为她脱籍,好风光地嫁给你吗?”
“可我偏不让她如愿!”
傅璋无奈地叹了口气,“怜娘出身青楼,我怎么可能娶她?不过是养在外面当个玩意儿,什么脱籍迎娶,哄骗人的话,你怎么也信?”
他眼含欲色,吻上苏茹怡的唇瓣。
“待我们大婚之后,你若是高兴,将她接进府里做个贱妾侍奉你。若是不高兴,一辈子养在外头也就罢了…”
房门后,一阵暧昧的水声响起。
他们身影交叠,刺痛了我的眼睛。
油纸伞脱了手。
砸在我的脚上,痛得叫人清醒了几分。
我慌不择路地逃走,连伞都忘了拿。
5.
一跨出门槛,便下起了大雨。
我独自一人在雨中狼狈地行走,忽然想起了初见傅璋的那一日。
那一日花魁游街,夜里也是下起这样的大雨。
我的侍女在门前捡来了病重的傅璋,他蓬头垢面,只剩下一口气,匍匐在我的脚下。
我将他藏在房里,又请了医师,上好的汤药灌了下去,才捡回了他一条命来。
傅璋醒后,便双眼猩红地发誓:“傅璋此生若是有负姑娘大恩,便叫我不得好死!”
他咬破手指,写下替我脱籍的**。
少年郎眼中的诚恳热切,竟让见惯了负心薄幸的我,心中也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妄想。
那夜之后,我便从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成了一夜千金的真花魁。
我游走欢场,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换回了他赶考束脩的银钱。
妈妈不忍道:“怜娘,在花楼里这么多年,你还不知男人的嘴脸吗?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值得吗?”
我低头绣着香囊,银针刺破了手指,“傅璋他与旁人不同,我信他。”
雨天路滑,我仓皇跌了跤。
一辆华贵非常的马车路过,溅起一阵泥泞。
风吹过马车的帘子,露出苏茹怡娇媚的脸。
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故意扬声道:“傅郎,你看我今天的胭脂,美不美啊?”
我怔怔抬起了眼。
只见傅璋迫不及待地按住她的脖颈,倾身吻了上去。
“磨人的小妖精!”
他们扬长而去,热泪滚落我的眼眶。
心中像是被千万把刀割肉凌迟,痛得我捂紧胸口蜷缩在地上。
又是笑又是哭。
笑我识人不清,哭我遇人不淑。
6.
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傅璋不耐烦道:“怜娘,你平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早就同你说了,不要出去抛头露脸,若是叫人看见了…”
我久久没应答,他这才注意到我湿透了的身子。
傅璋慌张道:“怜娘,你怎么了?”
我直勾勾盯着他:“今日夫君没有带伞,怎么也没被淋湿?”
他脸色一变,眼神飘忽道:“与我同行的王大人送了我一程。你一个妇人懂什么,我在外辛劳,你却只知道疑神疑鬼?”
我没再问,转身走进了里屋。
他回来得早,没做饭也没烧柴。
珍儿饿得捂紧了肚子,见到我泪眼汪汪道:“娘,你去哪儿了?”
我不声不响地搂紧了他,眼泪无声滑落。
好不容易将儿子哄睡了,傅璋又贴上了我的身子。
许是我今日来的冷淡叫他心里有些不安稳。
傅璋吹灭了烛火,大手摩挲过我的腰肢,轻声道:“怜娘,再为我生个孩子吧。”
“珍儿大了,我们再生个女儿。等我为你脱了籍,往后我们的孩子便是堂堂正正的良家子。你放心,我明日得空,一定带你…”
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我借口来了葵水,抱着被子去了儿子屋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傅璋越来越少碰我。
难得的兴起,也要叫我戴上面纱,或是吹灭烛火。
现在想想,我在青楼的那些年,伤了身子,恐怕他也是介意的。
我彻夜未眠,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堵塞在心口。
天将亮时,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傅璋不是良人。他未曾真的想要还我清白之身,将我娶做堂堂正正的妻子。
他贪恋我的温柔,又放不下苏茹怡能带给他的大好前程,不过日复一日哄骗着我,拖着我。
等到他娶了苏茹怡进门,又哪里有我这个外室的活路呢?
我的儿子珍儿,又该怎么办呢?
看着珍儿睡得香甜的脸,我从床头的匣子里摸出一块藏得极深的玉佩。
母亲死前告诉我,她曾经救过一个贵人。贵人感念救命之恩,对她许下一诺。
如今我便要寻着微末的希望,远赴江南,挣出一番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