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明光二年。
神都。
十方观。
三月正是春意盎然之时,十方观作为神都内颇具盛名的道观,前头来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来这里的多是贵族家眷,各色或华贵或精巧的马车都停在了道观的山下,热闹不已。
只是,这份春日里的热闹,似乎和道观后这处僻静的庄子毫无关系。
“吱呀。”
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端着药碗轻巧走来,她微微侧身用肩膀顶开了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坐在窗侧的消瘦身影。
“**,您怎么起身了?”
听到声音,坐在窗畔的女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姝绝的面庞。
一袭素衣,映着窗外的杏花,粲然生光,堪称春日里的第一等绝色。
只是,女子的面色瞧着似乎略带病气,但对于美人儿来说,这份苍白非但没有使白璧微瑕,反而更为其增添了几分如月华一般的出尘之感。
“病了这些时日,躺得身子也倦得很,想着瞧瞧新开的杏花。”
女子低声道,而后轻轻低咳了两声。
“您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如今虽然到了春日里,但是寒气还是颇重,**您得小心身子。养好了病咱们才能回府呀。”
小丫鬟将汤药放在一旁,连忙上前将自家**扶回到床榻上,短短几步路,那病弱美人儿已经是有些气喘了。
为自家**盖上被子后,小丫鬟又忙不迭将窗户关好,生怕透进来一丝寒风。
忙活完这一切,她小心翼翼端着药碗奉到了女子面前。
“**,这是今日的药,奴婢凉了一会儿,如今正好热而不烫,您入口正好。”
这番体贴入微,周到非常,任谁来瞧了都觉得这是难得的忠仆。
女子轻轻笑了笑。
“净月,你去取些蜜饯来吧,我觉得嘴里有些泛苦。”
被唤作净月的丫鬟点了点头,立刻出门去拿了。
而净月刚出去,床榻上的病弱美人儿便利落起身,垂眸用左手拿起一旁的汤药,走到了那紧邻杏树的窗户前。
推窗、倒药、关窗。
一气呵成,熟练异常,干脆果断,半分刚刚虚弱的模样也无。
放下药碗回到床榻上,女子轻叹了口气,左手藏于衣袖中,把玩着一支小巧的玉兰簪。
她是崔令窈,神都崔家的长房独女。
刚刚出去的那个丫鬟,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净月。
而三天前,她发现,自己唯一信任的婢女,背叛了她。
一个月前,崔令窈生了一场奇症,高热不退,人也是昏迷不醒。
崔府如今当家的是她的二叔崔珺,因着此事急得团团转。
倒不是多疼爱这个侄女儿,而是怕崔令窈的死为他的仕途添堵。
崔令窈是他大哥的独女。
而他如今的成阳伯爵位,便是从他大哥那里承继到的。
崔家大郎崔玿,那可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可惜,将军的宿命,似乎逃不过马革裹尸。
在崔令窈三岁之时,崔玿在战场上被敌军设伏坑杀,连个完整尸身都没留下,甚至头颅还被敌军挂在城墙上示众叫嚣。
消息传回神都,当时有孕七月的崔玿夫人直接早产,母子俱亡,只留下了崔令窈这个懵懂稚女。
崔珺因着长兄的战死,得了可不降等袭爵的殊荣,也因此,他必须得照料好崔令窈这个长房独苗儿,哪怕是做给世人看的。
如今崔令窈高热不退,眼瞧着人要熬不过去了,他如何不急?
万一有人因为此事参他一本,他的工部侍郎一职岂不危险?
这时,还是崔珺的嫡女崔令仪为他出了个主意。
“爹爹,咱们家一直对十方观多有供奉,女儿听闻十方观是神都内数一数二的灵验,之前姜相的孙女儿便是得了十方观上师们的吉签,原本病得都起不来身了,如今不也大好了。娘亲和十方观的观主奉真真人私交甚笃,不如将大姐姐送入十方观后的庄子住些时日,也好得真人和上神庇护,让大姐姐早日康复。”
崔珺略一思量,觉得这倒是个主意。
而且便是真熬不过去,那也是她福薄,这十方观的福泽都庇护不了她了。
他身为叔父,该做的都已经做够了,也没什么可说嘴的了。
于是,高热昏迷的崔令窈便和贴身婢女净月一同被送到了庄子上。
当然,为了面上好看,跟着一同来的还有女医和洒扫侍奉的婆子共计十余人,浩浩荡荡住在了庄子上。
与此同时,崔家还重金请十方观的上师们做了好几场法事。
一时间满神都的人都知晓,成阳伯到底有多疼爱这个侄女儿。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崔令窈的高热是退了,人也醒了过来,看似真的得了这十方观的庇护,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可唯有崔令窈知晓,不是的。
这一个月来,她日日都被梦魇缠身。
是的,梦魇。
起初,崔令窈只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梦中,一切和现在发生的都一样。
她也被送到了庄子上,也是渐渐养好了身子,等着崔家接她回府。
可就在她回府的前一日,她被自己的二叔母,也是崔家如今的当家夫人张氏,带着奉真真人目睹到了她与人私通的场景。
说是私通,但梦中的崔令窈什么都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一碗汤药下去,人就意识模糊了。
等她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面对的是床榻上出现的陌生男子以及张氏尖锐的怒斥声。
“令窈,你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而后,崔令窈惊醒了。
梦中的一切实在太过骇人。
明明是在庄子上养病,却莫名其妙担上了私通的罪名,即便是梦,这也让崔令窈一整日的心情都不如何明快。
可更骇人的还在后面。
入夜后,她又开始做梦了。
这次的梦,居然接上了前一晚。
那个同她“私通”的人是个落榜书生,自称说是崔令窈仰慕他的才情,趁着他来十方观后的杏花林抚琴作画之时对其暗送秋波,而后更频频与其书信往来,私定终身。
崔令窈自然是反驳。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男人,又哪里来的私通一说?
但那人说,崔令窈手上有一支玉兰簪,那是他送的定情信物,在神都内的首饰铺子还可查到他曾经买簪子的痕迹。
很快,张氏便让人在崔令窈的卧房内搜出了那支玉兰簪。
一同搜出的,还有一沓书信,全是崔令窈和那个书生的情诗。
那些书信,根本不是崔令窈所写,却有着和她一般无二的字迹。
这下,直接坐实了私通罪名。
最致命的是,那书生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女,他无法对崔令窈负责。
若是崔家执意许嫁崔令窈,他只能即刻回去休妻。
逼人休妻再娶,崔家哪里丢得起这么大的人?!
崔令窈被闻讯匆匆赶来的崔珺怒极直接一巴掌扇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她被囚禁在了庄子上。
对外只说崔家大**得了怪病,需得好生静养。
可崔令窈知道,她这一生,都完了。
第二天的梦,只到这里。
这次醒来的崔令窈,内心第一次颤动了。
这真的是梦吗?
实在,太过离奇也太过真实了。
而后的几天里,这梦还是每日入夜便准时前来。
并且,愈发古怪和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