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天午夜,我被绑在表姐背后,由她负我上山。
每走七步,她便要佝偻起瘦弱的身躯,跪地轻喊请蛇仙显灵。
族长让表姐举着一杆篝火,又让父亲带着村内十余壮汉,悄悄跟在数百米后,遥望着前方篝火。
只要篝火不灭,即代表我和表姐没遇到危险。
“娘......”
被高烧折磨得迷糊的我,在表姐脊背上发出呢喃。
“闭嘴,你娘早死了!”
表姐带着怒气朝我呵斥,惹得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抽泣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我混着鼻涕的泪水渗入她的衣衫,表姐怒气加深,停下脚步。
我知道她恨我,恨得想将我直接扔下山去。
可她不敢这么做。
她还想回去,还想念书,还想走出大山,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再哭,我就将你扔在这儿自己下山!”
表姐吓唬我。
我怕她真的扔下我走,吓得赶忙闭嘴,乖顺地将脑袋靠在她肩头。
说来也奇怪,越往上走,我的神志就越是清醒。
随着海拔的上升,山风也从微凉变成阴寒,吹在人身上,只叫人毛骨悚然。
“我冷......”
我终于忍受不住,朝表姐轻声呢喃。
表姐又骂了我一声,让我不要多嘴多舌,还说我娘就是被我逼死的,男人都是天生的狼心狗肺。
在她的咒骂声中,我没敢再出声,幼小的身子直打哆嗦。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席卷而来,比之前的都要冰冷刺骨。
表姐手中的火把,此时也在风中摇曳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呼——”
忽然,我听到一阵怪响。
不像是风声,倒像是什么东西伏在空中大口吹气。
火把的火苗猛地一晃,最后“噗”地完全熄灭。
我吓得魂不附体,表姐一定也是如此。
我感受到她单薄的身体开始不断发颤,脚步也变得极不平稳,像是只瘸了腿的虫在地上挣扎爬行。
“停下,快停下!”
表姐突然发出尖叫。
原来她早想停下,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牵动一般,机械性地向前迈动。
“我不抬了,不抬了!我要下山!”
表姐大喊大叫,身子却僵直得不断向前。
我只觉漆黑的夜里,仿佛有无数双眼正盯着我们。
恐惧感席卷全身,甚至让我忘了哭泣。
“咚咚咚——”
表姐走了七步,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头如砸钉子一般敲向地面。
她发出痛苦的嚎叫,却无法控制身体。
“每走七步,就要停下磕三个头!”
这是稳婆千交代万嘱咐的话。
“咚咚咚——”
“咚咚咚——”
每走出七步,表姐就在黑夜中跪倒,头部重重砸向地面。
头磕得越多,她求饶的声音就越虚弱。
温热的液体顺着表姐的额头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里。
腥臭的气息灌满鼻腔,让我胃内一阵翻腾。
我试图跟表姐说话,她却根本没有回应,只是发出痛苦地**。
到最后,就连那**也听不见了......
表姐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僵硬地将我背在身上,重复着向前和磕头的动作。
不知走了多远,她再次跪倒在地,头朝地面重重磕去。
只是这一次,表姐再也没能抬起头来。
“噗呲”一声,什么东西深深戳进了表姐的头颅。
粘稠的液体在空中飞溅,不少喷在了我的脸颊上。
那气味恶心至极,让我忍不住张嘴呕吐。
“哗啦啦——”
无数酸水从我口中喷出,如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喷涌。
也就在此时,表姐手中早已熄灭的火把竟猛然间亮了起来!
那火焰比之前烧得更加猛烈,将周围照得透亮。
我扭转虚弱的身体,抬头朝表姐看去。
她的头颅插在一块尖石之上,尖石贯穿了她的整个脑腔,从后脑勺穿出。
表姐的脸因为一次次的磕头撞击,早已惨不忍睹,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人样。
我身上溅满了她的血迹和脑浆,而我刚才吐出的,竟是一地黑水!
心脏猛烈地抽动,几乎要让我当场晕厥。
年纪尚小的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恐惧,张大了嘴,竟发不出一点哭声。
而就在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响起。
无数黑色的蟒蛇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而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以为它们要分食我和表姐,吓得呼吸凝滞,不敢动弹。
谁知黑蟒竟齐齐向我竖起脑袋,不断吐着信子,“嘶嘶”声响成一片。
下一秒,它们陡然上前,如潮水一般朝我压来。
我身子使不上力,软若无骨一般被蟒蛇们抬起移动。
与此同时,一张散发光泽的蛇皮将我全身包裹,紧紧勒住,让我喘不上气来。
“娘!我害怕!”
年幼的我只是笨拙地哭喊。
恍惚间,一只纤细柔软的手就轻轻盖在了我的手背上。
温暖的触感让我如沐春风。
“别怕,我陪着你呢。”
一声清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这声音让我瞬间放下心来,眼皮发沉,竟逐渐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我已身在木板床上。
大伯站在我床边,神色凝重。
见我醒来,他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娃你醒了?烧也退了吧?感觉咋样?”
大伯关切地凑上身朝我问询。
我环顾一圈,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于大伯家中。
“大伯,我爹娘呢?”
我小声发问。
大伯却一言不发,将我从床上抱了起来。
“以后,你就和大伯住,大伯就是你爹!”
他说完,便满心欢喜地去给我烧水煮饭。
表姐惨死,我本以为大伯会对我责怪,没想到他竟无半点悲伤,反而因得了个儿子显得无比畅快。
听村民们说,那天夜里父亲一行人遥见篝火熄灭,心急如焚。
他们不顾稳婆所言,冲上山去,却见我正被无数黑莽抬走。
父亲不顾一切上前将我夺下,却被几条黑蟒缠绕,失足掉落山崖。
大伯和其他汉子,则扛着我没命似的逃了回来。
稳婆得知此事,大惊失色。
她说这是蛇仙有请,父亲强行将我带走,乃是对蛇仙的大不敬,遂遭到了蛇仙的报复。
不仅是父亲,大伯也会死于非命!
可大伯似乎对这些话并不相信,甚至还痛骂了稳婆一顿,将她赶走。
当天夜里,大伯家院内游走进一条碗口粗细的花蛇,它爬行到我的床边,朝我“嘶嘶”吐着蛇信。
我吓得闭眼装睡,不敢动弹,几秒后却听见一阵脚步悠远而近。
是大伯从里屋赶来,冲到我床边,一斧子砍下了蛇头。
原来他整夜没睡,生怕我这林家独苗会再出事。
蛇血喷溅在我的床单和皮肤上。
被蛇血接触的皮肤滋滋作响,形成一块梅花形的瘢痕。
大伯拎着蛇头站在我床边,面露诡异的微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就在村口的臭水沟内发现了大伯的尸体。
那正是姐姐被丢弃的地方。
他和胎死腹中的姐姐一样,全身乌黑龟裂。
不同的是,大伯身上缠绕着一条大黑蟒。
那蟒蛇足有树桩粗细,就这样活活勒死了大伯。
大伯死状极惨,内脏被挤得流出腹腔,眼球也不知被崩到了何处,整个沟渠内一片狼藉。
大伯死后,我的去处成了村内最大的难题。
家中近亲一月之内死光,村民们认定是我克死了他们。
转眼间,我便从村内人见人爱的福星,变成了人们看见都要躲着走的丧门星。
我开始风餐露宿,靠着村内阿婆们的好心接济度日。
说来也怪,明明过着这种无家可归的生活,年幼的我不仅没有饿死街头,体质反而比先前好了许多,连伤寒都没患过。
或许我不是什么福星,生来就是一条贱命。
这种生活,持续了近半年。
那天,我如平日一般游走在村内,却见一位身穿长衫的陌生男人朝我走来。
“哎呀,就是你了!”
他冲到我面前,举起我的左手,笑眯眯盯着我的手背。
那上面,是一块梅花形状的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