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众人看见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进了门,立刻就知道是谢家送聘的长辈,特意来看看自家的准新娘。
一时都噤了声,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细细打量,谢家果然是县城大户,穿着打扮与白河镇上人家确实不一样。
吴老太太穿着一身湖蓝色锦绣衣服,手上戴着两三个金戒指,尽管发间染霜,身板看着还硬朗,即便此刻笑意盈盈,仍带有一种坚韧与从容的气质。
随行其侧的冯氏,穿了一身锦绿色衣服,满身上下插金带银的,原本都是平日里不常穿戴的,可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必定是要风光一下。
今日刚进门时,吴老太太见沈家宅子只有两个窄窄的院落,连马车也进不来,心底里隐隐有些不满。
虽说是自古娶妻娶贤,只看人,不看家。可这沈家家境,跟自家比起来,也实在差的太多。
她倒不指望亲家有多富贵,只怕两家家境差距过大,八成会娶进来一个没眼色的野丫头。
倒不知道,二郎瞧上这家什么了。
等进了门,老太太走到到跟前一看,眼前一亮。
沈绮肌肤胜雪,粉面含羞,今日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素红衫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发间带着两朵小小的绢花,更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好个美貌的姑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秀之气,让人一见就生出喜爱与怜惜。
沈绮见两人过来,早就知道是那人的祖母和二婶,轻盈起身,含笑行了个礼。
老太太见了,满心欢喜,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亲切地唤着“乖乖儿”。
二婶在一旁细细观察,心中暗自思量。见这姑娘与老太太谈笑风生,没有丝毫的扭捏与羞涩,那份从容不迫,与寻常待嫁女子见到生人便脸红耳赤、言语不多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见识和心机。
众人见贵客来了,略散了去,那些好奇围观的小孩子们,也被大人们笑着哄到门外吃果子去,屋里马上就安静不少。
沈家知道今日会有谢家的女眷过来,专为两位尊贵的长辈预留了高椅,以显敬意。
正要转身去拿茶水,嫂嫂早就准备好了,给她一个眼色,在门口处递过来一个茶壶,四个茶杯,还准备了一盘子干果茶点。
沈绮接了茶壶,感激地冲嫂嫂点点头,嫂子也回之一笑,略一扬下巴,示意她进去招待。
沈绮回到房中,侧身执壶,手腕轻转,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奉给吴老太太,一杯奉给冯氏,满脸含笑。
“老太太、二太太能屈尊驾临,实在是晚辈家中之幸。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这杯自家的薄茶,全当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请二位长辈品尝。”
二婶一听这话,倒瞅了沈绮一眼,心中暗道,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见识。
这边新婚的时候才正式给长辈敬茶,可送聘的时候长辈过来,又不能渴着人家,总要给长辈奉一杯茶,这姑娘不羞不怯,只称呼长辈,又说是自家的茶,就像是照顾远来的亲戚似的,一点也不怕不怵。
沈绮倒了茶,老太太便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瞧着她粉白的面庞,乌黑的头发,水杏一样的眼睛,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
“好孩子,我记得铎儿说,你叫沈绮?真是个好名字。”
沈绮听见未来夫君的名字,心头忍不住跳了一跳,脸上却不显出来,依旧笑着回话:
“老太太记得没错。因着爹娘经营绒线铺,整日跟着毛绒、丝线打交道,学名便取了丝字旁的绮,说是能显出本家的特色来,我家哥哥沈绍、兄弟沈纪,都是一样的起法。”
老太太又问:“不错,这名字好听着呢。可有小名儿吗?”
没等沈绮回答,旁边便有快嘴的小妮子叫,“有小名儿,叫小月儿。”
街坊众人都知道这个小名儿,都笑了。
沈绮也笑着低了头。
“是呢,娘说,因着我是八月十五晚上生的,天上挂着明晃晃的月亮,小名就叫做小月儿。”
“可知是好呢!八月十五的月儿,可不是又亮又圆,难怪长得这么好,又有这么个好脾性。”
吴老太太越看越爱,又问了许多,沈绮一一应着,祖孙俩拉着手说了半天话。
到了午饭时分,邻居众人都慢慢散去回家了,因着沈家是外乡人,没有什么实在亲戚,就只有几家亲近的邻居和乔氏的爹娘,留下来一起陪新客吃饭、喝酒。
男女分作内外两席,两边吃食都是一样的,满满当当一桌子荤素菜食,有蒸鹅、清炖鱼、水晶蹄髈、雪藕、山药肉圆,又有两样蒸酥点心,加上各色小菜。
这是大哥特地去镇子的菜馆订的最好的席面,又加了两坛清冽的玉泉酒,虽比不过县城人家的富贵排场,也很能撑得起台面了。
这边,沈家娘亲陪着吴老太太说话,还有几位有年纪的大娘、婶婶,围着客人说些家长里短的热闹话。
沈绮就乖巧地陪着嫂嫂坐在末席,方便给各位长辈倒茶劝菜。
众人说到热闹处,乔云华在旁边悄悄拉一拉沈绮的衣角。
沈绮会意,知道嫂嫂是有话要私下说,一人拿了茶壶,一人端着茶杯,佯装做出去添茶的样子。
等走到避人的窗边,沈绮就压低声音,问嫂嫂有什么事情。
嫂嫂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拉着她的手转出门去,姑嫂两个蹑手蹑脚,往外边走。
快走到院门处的时候,沈绮稍稍用力捏了捏嫂嫂的手,压低声音。
“嫂嫂,再往外走,就是外院了。男客们正在那边吃酒,我们不好过去的。”
确实,一门之隔,外边便是男客们喝酒交谈的声音。
嫂嫂嘴角含笑,却拉着她走在一边的小菜地处,贴着墙往外瞧。
这墙原是花墙,中间原有镂空的花饰,只不过平日间总有树叶挡着,没人注意过。
嫂嫂的声音压得很低。
“昨日我让你哥哥特意清理过,就为了今日派上用场呢!”
嫂嫂轻轻拉开一片树枝,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来。
“你瞧,坐在你哥哥旁边的,便是那谢家二郎。”
沈绮脸上消退不久的红晕,登时又起来了。
原来嫂嫂费这番心思,竟然是想让自己再好好瞧瞧未来夫君。
乔氏见她不好奇,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沈绮也不再扭捏,站起身来,踮着脚尖,悄悄往那边看。
男客们都围坐在院子的树下吃酒,沈家爹爹和谢家爹爹并排坐在主位,听一旁的谢家二叔高谈阔论。
再往下,依次是街坊附近的叔叔伯伯们,坐在最末位的便是哥哥沈绍,那哥哥旁边的那人……
那人穿了一身暗红的锦衣,因着身材挺拔,背脊宽阔,将锦衣撑得笔挺而合身,乌黑浓密的发丝束在脑后,为他平添了几分勃勃英气。
即便坐在素有美名、风度翩翩的哥哥身旁,他也丝毫不显逊色。
此时,日光透过树梢的枝叶,斑驳陆离地洒在他的后背上,形成了一片片光与影的交错,倒显得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