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五十斤残次品

赵鹤星出了传达室，在街对面溜达了一小会儿，很快十二点下班时间就到了。

工厂门一开，人流哗啦一下便从厂子里往外涌。

赵鹤星眼瞅着没啥人了，这才走到厂子后门。结果不到十分钟，就有个胖乎乎的小矮个儿男工人出了后门。

“你是我师傅家的远方亲戚？”

男人上来搭腔，赵鹤星忙道，“是，您就是王大庆王师傅吧。”

王大庆点了点头，朝着赵鹤星招了招手，赵鹤星随即跟着王大庆进了门。

王大庆带着赵鹤星去车间，一路上一面走一面说，“我师傅都和我说了，不过你现在来的不是时候，这一批货这不刚开始生产，要到下个月月中才能完结。到那时候你再来，保准要什么有什么。”

赵鹤星点了点头，道，“那现在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王大庆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就是些大小毛巾啥的，没啥大用处，你看你能看上不。”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车间。

王大庆叫赵鹤星在门口等，而后自己独自一人进了车间，不多一会儿，就拿了几条毛巾出来。

“你瞧瞧，这就是这一批淘汰下来的毛巾。”

赵鹤星接过毛巾反复看了看，惊讶道，“这明明这么好的质量，怎么还是淘汰的呢？”

王大庆拿出来的毛巾，大小有枕巾大，什么颜色的都有。

虽然是残次品，可是摸上去柔软极了，一点儿都不比乡供销社里卖的毛巾质量差。

说起这个，王大庆不由的皱了皱眉，道，“可不是吗，我就说那些个新来的什么技校来的技工太年轻不靠谱，这不第一批货就把规格给弄错了，可不得淘汰吗？”

赵鹤星心里惊喜不已，可是面上一脸惋惜，不停的道，“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王大庆看赵鹤星模样单纯，接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呢，寻常人家谁家也消化不了这老些毛巾。既是我师傅推荐的，今儿你要是能看上，我就便宜处理给你算了。”

赵鹤星想了想，道，“确实您说的对极了，这东西寻常人家确实也用不上。不过要是就这么销毁，我也舍不得。不如这样吧，那就给我吧，我买回去问问乡里乡亲谁家要。”

王大庆松口气，笑道，“那你要多少？”

赵鹤星反问道，“你有多少？”

王大庆一愣，道，“我这里东西多得是，就看你能消化多少。”

赵鹤星想了想，从兜里掏出40块钱来。

“不瞒您说，王大哥，我这里只有四十块钱，我想都卖这些个毛巾。您看能不能给个优惠，多给我些，以后咱们也好长期合作您说是不是？”

王大庆看着赵鹤星手里的钱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看起来单薄瘦弱的女孩子，居然能拿出四十块钱出来买残次品。

要知道纺织厂的普通技工一个月工资才二十七块钱。

王大庆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这四十块钱，我给你五十斤废品。但我保证这五十斤废品都是好货，你看怎么样？”

赵鹤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痛快道，“多谢王大哥关照，就这么办！”

赵鹤星买好了毛巾，又和王大庆说定了下一次拿货的时间，这才匆匆忙忙往家赶。

赵鹤星到了家，都块半夜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赵鹤坤使劲在哭。

赵鹤星知道这是弟弟饿了，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指挥妹妹们先熬了一锅浓浓的小米粥。

赵鹤玲去熬小米粥，赵鹤星把家里剩的包谷面饼子贴在炉子壁上炕了炕，又拿出地瓜和萝卜来拌了一大盘凉菜。

那炕过的包谷面饼子，外面一层焦焦脆脆的，里面却是软糯可口。把饼子从中间切开，夹上一大筷子凉拌萝卜丝儿，简直是人间美味。

一家老小在这1980年盛夏的夜晚，总算是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饱饭。

吃罢了饭，妹妹们都去睡了。

赵鹤坤也算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吃饱饭，没两下就窝在妈妈怀里甜甜的睡去。

夜深人静，房间里只剩下李爱兰和赵鹤星，还有桌上噗噗作响的煤油灯。

李爱兰担忧道，“星啊，你拿回来的这些小米红糖，都是从哪儿来的？”

赵鹤星知道李爱兰误会了，忙的把自己出门两天的行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爱兰。

“我拿那些个鱼换了四十九块钱，买我鱼的老板心善，知道我家里弟弟妹妹吃不上饭，就把他家里吃剩下的小米和红糖拿给我了，没要钱。”

李爱兰一听赵鹤星去偷公社的鱼，吓的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胆儿也太大了，怎么敢去偷公社的鱼？！这要是被人抓住，咱们家可就完了！”

李爱兰老实了一辈子，就算是穷到现在这种地步，也没想过要生出别的心思拿公家一分钱。

赵鹤星也不急，耐心道，“妈，你放心吧，我这也是为了让刚出生的弟弟吃口饱饭才去偷鱼的。就干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啊对了，妈，你等等我，我给你看样东西。”

赵鹤星说着就跳下炕，到外间把装毛巾的袋子拿进来，敞开口子放在了地中央。

李爱兰拿着煤油灯下了炕，一看地上的大口袋，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毛巾啊。”

赵鹤星帮李爱兰拿着煤油灯，李爱兰蹲下身子仔细翻了翻大口袋，不由得惊喜道，“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花色齐全质量这么好的毛巾，这，这怎么回事啊！”

赵鹤星把白天纺织厂的事也原原本本告诉了李爱兰。

“妈，我想过了，爹走了，靠着咱们娘儿几个种地，那非得饿死不可！所以我才用挣的钱买了四十块钱的废弃毛巾，您针线活好，咱们把这些个毛巾拼拼看，看能不能拼出个被子什么的。就是拼不成，我们把这些东西买到其他村子去，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李爱兰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赵鹤星说动了。

她手下不住的抚摸着这些柔软的毛巾，心里翻腾的厉害。

上一次看见颜色这么鲜艳的毛巾，是什么时候？

是嫁给星星她爸的时候。

家里虽然穷，可妈还是给她装了两条大红色的毛巾当嫁妆。

李爱兰一直记得那两条红毛巾，颜色鲜艳的像是夏天盛开的花朵。

她本想好好保存，可是家里穷的厉害，闺女们没有衣服穿，那两条红毛巾，也就早早给玲子和小玉改了衣服。

李爱兰眼眸湿润，好半晌才道，“星星，你不知道吧，妈从前当姑娘的时候，也是做的一手好的针线活。我还跟我们村一个老太太学过一阵子刺绣，那老太太先头家里成分不好，后来就......”

想起往事，李爱兰有些难过。

顿了顿，李爱兰又道，“我这多少年没摸过刺绣的针了，今儿要不是你这毛巾，我都快把这些往事给忘光了。”

赵鹤星惊喜道，“妈，您居然还会刺绣啊！那咱们得好好设计设计，我要把这四十块的成本钱，翻出个花样来！”

一面说，赵鹤星又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九块钱来交给李爱兰。

李爱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把钱推给了赵鹤星。

“这是你辛辛苦苦赚的，妈不能要，”

看赵鹤星要争辩，李爱兰忙道，“我一年到头都不出村子，这钱放我身上没有用。”

李爱兰叹口气，看着女儿已经超过自己的身高，欣慰的抬手抚上赵鹤星的头发。

“星星，妈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嫁给你爹，因为没能生出个儿子来，一直叫你奶奶和二叔家欺负。我原先想，我这辈子恐怕是没那个命了，却不呈想你死而复生，还给妈妈带来了弟弟。”

“星啊，妈从生弟弟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的星星已经长大了，可是当咱们家的主了。”

“人人都说咱家没儿子，骂我是扫把星，说你爹上辈子造孽才娶的我。妈知道妈没本事，可这再没本事的人，心里也有口气吧。”

“你说的对，我就不信咱们娘儿几个豁出去，真当能一辈子受穷。”

“星星，这钱啊，你拿着，往后弟弟妹妹们，还要指望你。”

赵鹤星心里清楚，自己本质上和李爱兰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就算是穿越过来活到现在，她还是期盼着哪一天老天开眼能把她送回去。

可要是回不去呢？

赵鹤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今天李爱兰的这番话，让她徒然生出一股被人需要为人所依靠的悲壮来。

赵鹤星下意识哽咽，不由得握住了李爱兰的手。

“妈，在我心里男女都一样，女子也能顶半边天，我就不信咱们家就一定过的比别人家差。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再不叫你和弟弟妹妹们过这穷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