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司机师傅很明显是个性急的人，把公交车开的堪比赛车。
一个剧烈的颠簸，沈清妍没握住把手，身体顺着惯性向前俯冲，猝不及防地撞到前方坐在座位上的人的肩膀，她止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被她撞到的人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轻轻笑了一声。
“你运气倒是挺好，居然没把你甩飞出去。”
沈清妍猛地抬头，望着面前这张泛着浅浅青涩却不失俊美的面容，心中突然一股无名火起，恨得牙根直痒痒：“怎么又是你！？”
一天让她遇到时遇两次，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孽缘啊！？
时遇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眉梢微微挑起，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满怀心思，他凉凉地扫了一眼沈清妍，云淡风轻地说：“你以为我想遇见你这个糊涂蛋？”
坐公交车时还能发呆，这女孩是不是除了发呆和学习什么都不会做了？
糊涂蛋......
沈清妍脾气是不错，可她也是有脾气的，她高高提起脚想踹时遇一下，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着都这种情况了，不出出气怎么能行？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司机师傅又适时发挥了他狂野的飙车技术，一个急转弯过后，她差点摔到时遇怀里，抱着栏杆大喘气的时候，她听见时遇用泛着浅薄笑意的嗓音说：“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你啊。”
沈清妍就差怒发冲冠了，因为从来没有说过脏话，她鼓足了劲儿，瞪着时遇说：“你够了！”
时遇突然很想笑，面前的这个女孩大概没冲什么人发过脾气，所以只能说出这样笨拙的三个字，一看就是从小就规规矩矩的乖孩子，他慢慢站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像拎小鸡那样直接把她按在了座位上，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老实坐着，别再撞来撞去的祸害人。”
沈清妍对于自己一瞬间就被时遇按到座位上的骤变，脑筋一瞬间打结了，但结解开之后，她的思绪突然无比清明，他这是把座位让给了自己，然后又口是心非地不肯承认，她看破不说破，但还是很礼貌地回应道：“谢谢啊。”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坐了他的座位，也不好再发脾气了。
时遇把手搭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沈清妍，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中带着捉弄人的坏笑，轻轻说：“我把座位让给了你，你就跟我说一句谢谢啊，可真没诚意，我可是要坐到终点站的。”
沈清妍仿佛看到时遇身后那条毛茸茸的晃来晃去的大尾巴，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她投桃报李，就知道他肯定没什么好心，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塞到他手里，没好气地说：“请你吃棒棒糖。”想了想，又半带威胁意味地补充道：“我穷，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
时遇掂了掂掌心中的棒棒糖，似乎是有些遗憾地说：“行吧，就暂时放过你了。”
沈清妍真的很想一口咬死时遇，说的她好像欠了他高利贷似的！真的是没心情再跟他打交道，她掏出珍爱的MP5戴上耳机调大音量，直接用音乐隔绝一切。
什么时遇，什么学习，都通通滚蛋吧，她现在要好好放松。
临近下午四点，太阳收敛了原本的焦躁，渐渐沉落于地平线的另一侧，像是一种透明的泛着琥珀般金黄色的胶质，让窗外的建筑与行人都变得温和，带着一种模糊的距离感。
时遇一低头，眼中就挤满了沈清妍的侧脸，她的侧脸轮廓很漂亮，线条流畅，衬得她肌肤晶莹润泽，她此时正扭头瞅着窗外，眼角的余光混着夕阳余晖，渗着一股宁静与温柔，他不自觉地有些发怔，这个女孩真干净啊，就像一只剔透的水晶瓶，看得人心里一阵熨帖。
没有遭受世事的风霜，没有经过岁月的打磨，青春年少的韶华宛如一块待琢的璞玉，美的浑然天成静好尔雅。
报站声响起，沈清妍一边收MP5一边从座位上起身，路过时遇身边时，她撇撇嘴道：“喏，座位还给你了。”然后又十分光明正大地吐槽了一句：“小气鬼。”
时遇挑眉：“你说谁呢？”
沈清妍讪笑：“谁搭话谁就是小气鬼了呗。”
说完，就脚底抹油，三步并成两步，蹦蹦跳跳地下了公交车。
时遇从车窗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那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就像一道不可察觉的轻烟薄雾。
手里紧攥着的东西传来硬邦邦的感觉，隐隐有些硌手，他低头一看，是沈清妍塞给他的那根棒棒糖，大概是握的太用力，棒棒糖的塑料包装已经瘪了下去，看起来有些凄惨，他拆开包装袋，将棒棒糖塞进嘴里，甜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甜蜜中会溢出一丝淡淡的酸。
小迷糊喜欢的棒棒糖，味道果然不错。
......
沈清妍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吃上了热乎饭，餐桌上的话题琐碎又温馨，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因为她得到了最想要的结局，可是看着面前恩爱的父母，她心里却像竖起一道膈膜，闷闷的有些不舒服，或者说是不适应。
饭后休息了一阵子，她就继续钻回房间继续跟数不清的卷子作斗争，台灯微暖的白光悠悠洒下，把雪白的试卷照得发亮，上面黑色的字迹因为光线的直射仿佛有些扭曲像是无数只小蚂蚁。
她咬着笔杆歪着脑袋通过发呆来做短暂的休息，脑海里莫名地又想到了白天那双找不到主人的眼睛，可是这一次她似乎透过这双迷蒙的眼睛看到了时遇，清隽舒朗仿佛是最修长的那枝翠竹。
她吓得一阵恶寒，想到谁不好，居然想起了时遇那只大灰狼，虽然他帅，但也无法掩饰他的顽劣......
惹不起啊......惹不起......
她还是躲着点以免惹上是非。
周一升旗仪式的演讲主题是新时代的我们，代表发言的是高三的大神顾庭笙，沈清妍对于升旗仪式还是很有敬意的，所以也连带着多看了两眼这位传说中的大神，距离太远也只能看出这位大神长的还不错，别的她也没太在意。
热血沸腾地走进教学楼，开始与第一节的历史课展开斗争，沈清妍的大脑简直是在玩命地转，下了课刘军又带来一个晴天霹雳，摸底考试的大榜排名已经出来了，班级成绩单就贴在黑板右下角，学年大榜则贴在三楼拐角的光荣榜下。
刘军憨厚的脸上笑意也是同样的温和，笑着说：“摸底考试而已，考得好与考得坏都不用太在意，以后努力就行。”
沈清妍环视周边的人，看着自己的同窗或多或少的对贴在黑板右下角白的快要反光的排名表流露出复杂的眼光，心里淡淡地表示，不用太在意，努力就行，这两句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典型的安慰奖。
有哪个人不愿意站在顶峰，看一看高处的风景，哪怕高处不胜寒。
......
夏晓云从讲台上看完成绩回来，坐在座位上唉声叹气：“果然，逆袭都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我这辈子恐怕就是一条咸鱼了。”
沈清妍扬扬眉道：“不会吧，你这次考的应该还可以啊。”
夏晓云有些气馁地说：“可是我总分才五百一十多，等到了高考的时候也就能选一个末流的一本大学。”
沈清妍笑了笑：“这不是还有两年的时间嘛，逆袭还是可以做到的，你就算是一条咸鱼，那也是一条风味口感俱佳的咸鱼。”
“妍妍，还是你对我最好，对了，你怎么不去看成绩？”
“我打算直接去看学年大榜，但这个时候看大榜的人一定很多，我才不去挤人堆，等人少了我再去看。”
夏晓云竖起大拇指，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果然是大神，这心态真是绝了，你不考第一天理难容。”
沈清妍掏出司珺的笔记本，瞅着夏晓云笑得有些无奈，低声道：“某人让我给你的逆袭大杀器，还不赶紧收着。”
夏晓云低头看着沈清妍手里的笔记本，目光像是被水迹洇湿一样微微有些朦胧，表情忽而愤恨，忽而委屈，完全不像平时那副心大的模样，她抽过笔记本，唇角微扬，语气稍显桀骜。
“妍妍，那个家伙还跟你说什么没有？”
沈清妍表现的很平静，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没了。”
夏晓云仿佛突然间不生气也不委屈了，随手把司珺的笔记扔在桌上，看都不看一眼，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没良心的**。”
沈清妍突然有些想笑，支着脑袋，有些好奇地问：“司珺怎么惹到你了，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他吃了。”
夏晓云沉默了一阵子，突然望向沈清妍，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从中找出什么东西来，她的声音很轻，隐隐带着晦涩的忧伤。
“妍妍，如果一个人为你放弃了一个足以改变人生的机会，你是会高兴还是难过？”
沈清妍一时语塞，心思一向敏感的她猛然意识到夏晓云话中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司珺了，她斟酌了半天措辞，脸上扬起一抹安慰的不知情的笑容，委婉地回答道：“都有吧。”她盯着夏晓云的眼睛继续说：“高兴是因为自己在那个人心里很重要，难过是因为耽误了那个人，可更多的应该生气吧，生气那个人不懂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地做出了决定，也生气自己没有跟那个人比肩的能力。”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最起码两个人得好好谈一谈吧，有什么问题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心意这东西得说出口才能生效啊。”
......
两节课结束后就迎来了大课间，上午的大课间是高一的学生做广播体操，高二的学生则能趁机休息一下，当然不排除某个老师来个小测验。
一场小测验过后，沈清妍趁着休息直接去了三楼拐角的光荣榜，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学年大榜，这个时候看榜的人不多，她非常容易地就接触到了贴在墙壁上的成绩单，毫无意外，她是文科班的学年第一，刚想离开却顿住了脚步，耐着性子看到了成绩单的中游。
时遇的成绩稳定在十班中游，语数外每科正好九十分，史地政每科四十分，总分四百二十分。
这得是多强的控分能力才能得出这么一个齐整的分数......
“喂，你看什么呢？”
很低的男声，拉着尾音，三分笑意中又带着阴沉沉的感觉。
沈清妍吓了一跳，一边转身一边直接朝那个声音的来源挥拳，她这一拳出力极猛，却像是泥牛入海般被一个温暖宽厚的手掌直接包住，她望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地说：“时遇，怎么又是你！？”
时遇咂舌，上下审视着沈清妍，老神在在地下了结论：“出拳的力度太小，准度也不够，你是打算给我**吗？”
面前的男孩子穿着夏季校服，领口处的扣子没有扣住，露出锁骨处的一小片白皙肌肤，隐隐可以看见他颈间动脉的律动，他一点站像也没有，整个人散漫的就像是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一样，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表情说不出的慵懒和漠然。
沈清妍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跟时遇碰上，两个人就会产生爆炸一样的化学反应，话里话外都带着火药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她揉了揉眉心准备离开，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别挡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十分清晰，隐隐在宽大的长廊中荡起回音，脸上的表情乖巧中透着几分客气，眼睛闪着粼粼微光。
时遇微微低下头瞅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慢慢笑了，似有似无地吐出了一口气，优哉游哉地说：“沈清妍，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的成绩看是什么意思啊？”
迎面而来的湿热气息是甜蜜的草莓味，沈清妍下意识瞅了一眼时遇嘴里叼着的棒棒糖，腹诽了一句，居然喜欢草莓味棒棒糖，难不成这人内心其实是个公主病？
她挑了挑眉，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心虚，十分坦然的回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看着某人惨得不能再惨的成绩，我心里觉得十分优越和骄傲啊。”
时遇嘴里的棒棒糖撑的他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像是在生闷气又像是在撒娇，眸光清淡如风，一点也不在意沈清妍的风凉话，反而轻轻笑出声来：“我说你们这群成绩好的学生是不是只会用学习成绩来找补自尊心啊？成绩再好，还不是得过着那种千篇一律的人生。”
沈清妍一怔，喃喃道：“千篇一律的人生。”
时遇的性子天生偏冷，又因为某些变故，导致他并不喜欢与人接触，在他不算长的人生中，与亲人的关系只能是寡淡，能说得来的朋友更是少得可怜，沈清妍算是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女孩子，说实话他其实挺看不透这个女孩的，有时候她会表露出超乎这个年龄女孩子该有的成熟，有时候又迷糊的像个四五岁不能自理生活的小孩，她不算笨但肯定也不聪明，这是他对她的评价，可她却有一样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东西，那就是干净，那种不染一点世俗尘埃却又洞察人情世故的干净，玲珑而剔透。
他拉着她站到贴了一墙的成绩单前，指着司珺的排名说：“就拿司珺举例子吧，以他这个分数，只要高考的时候不突发脑溢血，哪个大学都得抢着要他，他这么厉害也得上大学找工作然后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染成五颜六色，你说这样的人俗不俗？”又侧眸看了一眼沈清妍的排名，哀哀地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再看看你，分数比司珺差远了，就算是高考超常发挥，最多也就考一个还不错的985，以你这感人的情商与智商，我估计到了社会上撑不过一个月就得哭天喊地，你的人生不止千篇一律而且惨不忍睹，你也就现在能为自己的成绩骄傲骄傲了。”
沈清妍一时无语。
她不知该如何反驳，也不知该如何辩白。
时遇的话看似一点分量也没有，其实带着一针见血的残酷。
人生的过程就是这样琐碎而落俗，可又有谁能逃脱这重复的命运呢？
她只是一颗平凡的砂砾，也许终此一生都成不了璀璨的珍珠，但过着普通人的人生，享受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安安分分地做一颗沙砾过这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很多时候不能贪求太多，否则失去的会更多。
她是个穷人，她没有失去的资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