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去

只顾着身旁的洛轻轻,而对于我的描述只有一句:公主殿下。

我无从问起原因,只道人心善变。

我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深夜,与我一起长大的侍女红玉上前来期待的问我:“公主回来了,将军今天是不是感动坏了,那坛女儿红将军喝了可脸红了?”

大魏民间有习俗,当每家有丫头出生会在院子里埋一坛女儿红,待丫头有了心上人就可赠与同饮。喝了女儿红会脸红的说法是男子心悦女子的意思。

等我完全在烛光里出现,红玉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心疼的看着我:“公主殿下,你这是怎么回事,衣服怎么脏了,手也破皮了。”

我的女儿红被我自己喝了,一滴不剩。严亦不会要了,我也不想留给别人。

我脸色苍白,半天不说话,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安安静静的退下去为我准备洗澡水。

“公主,你和将军……”

“日后不必再提他,我的红缨枪,记得帮我修好。”

“你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红玉欲言又止,但是终究还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静静。

4

我出生时母后难产死了,父皇厌恶我抛弃我,后来是皇兄将我带回了东宫抚养。

我也是在东宫遇见了严亦。

“云祈,你就和我比一场怎么了,是不是男人?”

严亦十一岁的时候热衷与云祈比武,甚至追到了东宫来。

“何人如此大胆,敢直呼我皇兄名讳?”

六岁的我从一旁的草丛跳出来站在严亦面前,头发间还沾着些许泥巴和草。

他看着我,调笑我是假小子,没有公主的样子。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来我和他一起抱着书本在皇兄的书房门前罚站。

我是因为没有去学堂,他是因为比武比输了。

“你叫什么名字?”

“严亦。”

他因为输给我皇兄还在不满,噘着嘴看着有些滑稽。

过了许久我又问他:“你刚刚那招转身突刺真的好帅,可以教我吗?”

严亦疑惑地看着我,可能是没想到我一个小女孩竟然会对武功感兴趣。

后来严亦悄悄带我到了镇北将军府,等皇兄匆匆赶来时我已经拜了严老将军作师父。

那时候严家的长子和大儿子在北境,京中徒留严老将军和最小的儿子。

京中人尽皆知两人是被皇帝留在上京的质子。

有了亲人的羁绊,严家父子才会更好的为朝廷卖力。

严亦在京中并不受欢迎,刚好我也是。

“我们两个算不算是上京里人气最低的男子和女子啊?”

严亦拿着书敲了一下我的头:“夫子让你温书,你怎想这么多?”

我捂着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就是不愿承认。

哪像我,大大方方就承认了除了皇兄谁都不爱我的事实。

5

寒来暑往,我在将军府待了一年又一年,严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待我很好。

他会为我准备泡脚的热水,会在我闯祸时第一时间出来为我揽下罪责,还会为了我打架……

在别人嘲笑严亦是严家弃子被留在京中时他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是我被那些贵公子在宴会上羞辱,说我是皇帝的野鸡公主时,严亦以一敌三和他们混战在一起。

那时候场面很混乱,我穿着裙子在一旁根本无从下手。

“皇上驾到。”

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

我名义上的父皇来了,我隔着远远地透过帘子看他,从我被接进东宫就没有再见过他。

父皇的声音带着天子的威严,但是他口中的话却让人心凉:“竖子无礼,自然要严惩。”

竖子说的是我和严亦,我是他厌恶的女儿,他是留京质子。

严亦在所有人面前将所有的责任揽下来,最后被严老将军打了个半死。

“严亦,你是不是傻?他们说两句我又不会少块肉。”

我半夜偷偷溜进严亦的房中为他上药,他的背上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我看了都忍不住心悸。

“姝姝,你就别惯着他们,他们就是欠打,下次再有这样的你找我……嘶。”

这家伙太过于激动,把自己的伤口扯到了,我连忙把他摁住。

我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只低头,含糊的说两句,便又扯开了话题。

那时候我才十岁,眼睛模模糊糊的止不住往下掉眼泪,原来在这世界上除了皇兄还有另一个人会永远站在我这边。

6

严老将军尽心尽力的教我,从未因为我是公主就对我特殊照顾。

他老人家从我小时候就很宠爱我,他时常夸我天资聪慧,我的武功渐渐地超越了严亦。

至少我和他比武时他从未赢过我。

“你又输了,严亦。”

我穿着练功服骑在严亦的身上,低头含笑的看着他。

“好,姝姝这次想要什么?”

严亦很喜欢叫我姝姝。

我曾说过只有我亲近之人才能这样叫我,他说我们是同门师兄妹,他也有资格这么叫我。

我和严亦每次比武都会有一个赌注,谁输了就可以向对方提一个要求。

比武这块严亦从未赢过我,我在他那讨得了不少好处。

在将军府我有老将军护着,严亦也不会忤逆我,我的性子直就直接说了:“我要你一辈子不入仕,不做官,可以吗?”

大魏律法中有一条:若尚公主,一辈子不得入仕,不得从军,不得掌权。

我今年十三岁了,还有一年就及笄了。

从十岁那年我就喜欢严亦,我想让他当我的驸马。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明确了,就会努力争取。

以前我奢望的是父皇的爱,但是渐渐地我已经不需要他的爱了。

现在的我只想抓住眼前的人,我想在他身边一辈子。

严亦听到这话桃花眼亮了几分,坐起来靠近我,几分调笑。

“公主难道不知,镇北将军府的二公子不学无术,是老将军最头疼的一个孙子吗?”

我挑眉看他然后轻笑出声。

外界是没有看见严亦也曾在夜里挑灯夜读,研读兵书兵法,每天卯时起床练功绝不落下。

只不过镇北将军府已经出了两个镇北大将军和一个先锋官了,富不过三代,做官亦是如此,严亦决不能再露锋芒,不然龙椅上的那个人该忌惮了。

“姝姝,北边有我爹和我大哥守着,我无需担忧,我看的都是兵书,不是科举的儒家流派,我也入不了仕,我这一辈子都会留在上京,留在将军府。”

外人眼里的严家三公子只会花天酒地贪图享乐,但我知道他心向沙场,想保家卫国。

只是天子忌惮,他不得不留在上京,作为牵制北境手握兵权的两位将军的筹码。

有时候我看着独自在院里练刀的他总会觉得那道身影太过于落寞,孤孤单单的看着让人心里好生难受。

“那说定了,这么大的将军府,你一个人住多浪费,我来陪你。”

私定终身,是我除了拜师学武以外最出格的一件事。

一个不被看好的质子和一个没有宠爱的公主,两人的爱情不会为世人关注,这份感情就像是在影子底下,见不得光。

严亦童皇兄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被皇兄暴打了一顿,在公主府前跪了整整一夜才换来一个皇兄松口的机会。

只是还没等到我的及笄礼,就出事了。

北境乱了,北夷大举入侵,镇北将军与先锋官落入敌人圈套,苦战十天还是败了,他们的头被割下来挂在城门前向大魏示威。

天子震怒命严家最后的血脉严亦领兵出征,不破北夷不得回京。

听说当时严府准备的聘礼里里外外塞满了整个大厅,可是就在即将出发的那一刻,一个骑着马筋疲力尽的士兵倒在了严亦的马前。

我赶往将军府的时候府中已经空了,严亦只为我留下一封信。

他说他不愿为将,等北境战乱结束就卸甲归田,继续做一个上京纨绔。

“到时候还请公主不要嫌弃我这个吃软饭的,要收留我才好。”

信的结尾只有两个字:等我。

日复一日,我在公主府里等着他回来。

我用这三年帮助皇兄夺了皇位,成为了上京里最受欢迎的人物,谁见了我一面不都得恭恭敬敬的称呼我一声“安乐公主。”

名号越大地位越高,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我这才明白,除了皇兄京中我无人可信,最懂我的人远在北境回不来。

7

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梦见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还梦见了严亦说要带我去择桃,只是醒来后昨晚在宴会上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紧闭了好一会眼皮,才接受严亦变了这个事实。

红玉端着水走了进来,并告诉我一句话。

“公主,可以收网了。”

我点头立马穿上衣服前往丞相府。

从前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如今被重兵包围,我提着裙摆走进去,庭院中早已立有一人。

“公主为何会来此?”

“本宫来此自然是代表皇家处理丞相卖国一案,镇北将军好事将近,将军怎不在府中好好准备?”

严亦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冷冷的说道:“事关严家,我自是要来看看,公主可别做徇私舞弊之事。”

这就是三年前和三年后的区别吗?

以前的严亦会无条件的相信我。

我不想与他争辩,自顾自的看丞相的状纸。

三年前有人将北境的城防图泄露出去,这才会有镇北军全军覆没,严家父子惨死,严亦被迫出征。

自从皇兄两年前继位后,我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今天才算是将这里面的肮脏污秽连根拔起。

丞相跪在公堂之下,严亦就站在一旁看着我审。

那眼神,仿佛我真的会做出什么有失公允的事情。

我在这三年里审了不少的案子,在皇兄的授意下无人敢有异议,从前整个皇家最不受宠爱的公主如今也撑起了一片天地。

“罪臣李志,通敌叛国,克扣军饷,私吞库银……综上,按本朝律法连诛九族。”

我的一声令下,丞相就被带了下去,即刻问斩。

李志的头颅被砍下来,我看向旁边的严亦,这也算是换严家一个交代了。

“公主真是好生威风,那铁面无私的样子,臣还以为是包青天在世。”

“严将军谬赞了,分内之事而已,不知今日的结局将军是否满意?”

严亦拱手作揖:“自是满意,多谢公主。”

我看着他怔怔地看着他腰间那抹粉红色出神,我两如今这般生疏的模样,倒还真是令人意外。

“严亦,洛轻轻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提起洛轻轻严亦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轻轻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谁都不配与她相比,我此生挚爱她一人。”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善如流的说出这些油腻的话。

看着当初视我如命的人现在眼里再无我。

三年前的秋猎,我与严亦一起参加,无需在一块,我们远远对视一眼便可传达彼此心意。

我得知皇兄被奸人下套,匆匆赶去,却没想到严亦快我一步将所有的刺客先一步斩杀。

我还记得他的血溅在我脸上时的温热,他倒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们姝姝才不要遇见这些事情,以后的这些让我来就好了。”

皇兄说严亦连命都不要只想救他,只因为皇兄是我最在意之人,他不忍我伤心。

后来他不在的这三年,我帮助皇兄夺位,父皇喜色,留下的皇子并不少,而死在我手上的也不少。

我变成了当初严亦最不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变得擅长谋略心计,皇兄继位后我成了上京最受欢迎的公主。

明面上是公主,背地里还帮皇兄铲除异党搜集各方情报。

“两日后就是严将军大婚之日了,严将军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本宫会处理的,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严亦走了,我开始继续查阅这十几年来李志的卷宗,他做的坏事可不少。

只不过今天的效率未免慢了些,频频观看者窗外出神。

以前我温书时,严亦总会在窗外看着我,默默陪着我不吱声。

时过境迁,人已经不是以前的人了。

不想了罢。

8

两日后严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就连礼品也是接连不断。

“安乐公主,双飞燕一对,凌霄剑一柄,珍珠头面一副……祝愿两位新人新婚大喜,百年和谐。”

或许是我送的太多了,礼官足足念了一刻钟,在场的人也听了一刻钟,内心自然震撼无比。

“这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宝剑送的出手,就连皇上赏赐的头面也轻易送人。”

“不知道啊,公主和严将军有什么私情吗?”

……

大家议论纷纷,但是却没有人记得三年前我和严亦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后来我才听说洛轻轻在婚礼现场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她认为我和严亦还有来往。

严亦当时在场非常难堪,脸都黑了几个度,若是我在现场肯定会笑出声的。

但是我没有去他们的婚礼,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皇上,西南来犯,已经直达我朝边境,请速速下旨出兵!”

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西南的蛮族北入大魏,意图挑起战乱。

西南垂涎大魏疆土已久,趁着此时大魏与北夷尚未缓和,便派兵来犯。

我接到消息后也是匆匆往宫里赶,果然听到了皇兄和臣子在商议此事。

皇兄继位不久,朝内局势不稳暗潮汹涌,文管和武官相互勾结官官相护,此时西南来犯,确实没有合意的出征人选。

严亦是百战不殆的镇北将军,过了不久就要回去镇守北境。

北夷虎视眈眈渴望卷土重来,西南战事迫在眉睫,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能想出对策。

我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在皇兄面前跪下。

“皇上,本公主请旨带兵出征西南,让那些蛮子从哪来回哪去。”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噤声。

大魏公主自古以来就不是等闲之辈。

我自幼习武并且熟读兵书,虽是公主,但是我一身的本领足够我出征西南。

大魏江山当年就是魏太祖的姐姐打下来的,也是从那时起就有驸马不得为官的律法。

“不可!真是胡闹,你快回去!”

皇兄不悦,他觉得我太意气用事了,打仗不是说着玩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蛮子刀下。

“皇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朝中如今无人可用,竟然如此为何我不能?”

我长跪不起,看着皇兄眼神里带着坚定。

皇兄再不愿得面对西南蛮族压境的事实和满朝文武的施压,最终他妥协让我出征。

我身穿战甲领兵十万,枪指西南,临行前皇兄拉着我的手说:“我倒是情愿你不是个公主,朝中腐败无能委屈了你,我身为你的兄长却不能事事以你为先。”

我笑了笑说着违心话:“不委屈,皇兄很好,为大魏而战是我的荣耀。”

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有父母疼爱兄长维护还有一个意中人守在身侧。

只是我爬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就得担起这个位置的责任。

路过将军府时里面还亮着烛火,我最后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严亦有娇妻在侧自然不会还念着其他。

9

我在西南待了三个月,每天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做梦都是敌军突袭大营,不过好在是将西南蛮子成功逼退至南越城外。

这三个月里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换来了我百战百胜的名声响彻西南,甚至传回上京。

蛮子称我为大魏的男人公主,大魏百姓称赞我为公主武将。

西南很苦,冬天会下雨一整天,我有时候会被冻得浑身冰凉。

这里的水质也不好,我的脸常常会起红疹子。

我手上的茧子越结越厚,皮肤也变得粗糙。

但是这里也有好处,每天醒来就是战事,忙了一天也没空去想其他的。

只是偶然会听到有人说镇北将军镇守北境无人敢犯,百姓传:南北双将保大魏疆土无缺。

而我在南他在北,从此不复相见。

最近两天战事吃紧,西南仍不死心,我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了,看着眼前的沙盘思索着作战的方略。

“报!蛮子突袭南越城!将军,请速速出兵。”

南越城是大魏边境最重要的一座城池,决不能被攻陷。

我拿起我的红缨枪,快步上马,带着一支小队往南越城去。

蛮子的招数很奇怪只守不攻,我意识到很有可能会有诈,但是看到城中百姓的害怕的神情,我就知道我不能退缩,我们是这些百姓最后的希望。

这场苦战,不知道延续了多久。

我已经数不清我到底杀了多少人,我的枪上沾了无数敌人的血,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我的动作也变得吃力。

我的肩膀上挨了一刀,腿上也被扎了,血迹沾着衣服黏在伤口处。

我喘着粗气靠着城门,我必须死守,寸步不让。

援军迟迟不来,我的小队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提着枪站在门前,即使浑身痛的发抖也要直起腰板。

周围的蛮子知道我是大魏从无败绩的女将军,他们提着武器小心翼翼的靠近,一会这边来一刀那边来一剑,左边来一枪后边来一棍。

我摁着城门提起我的红缨枪拼命反抗。

蛮子们一刀一剑都被我努力的用手中的枪格挡住了。

大魏的公主也不是他们能够欺负得了的。

一道白光闪过,我下意识的用枪去挡,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枪突然断了。

断掉的枪头被甩在一边,我瞳孔微缩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人一刀入腹。

我感觉到体内的温度在流逝,血液通过身上的口子流出来,意识在迷离。

我抓着他们的武器,让他们透过我死死钉在城门上,城内是百姓的哭声,城外是蛮子们的欢呼。

但是不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笑早了

他们以为我中了他们的计,但是其实他们才是待宰的羔羊。

远处大魏的军旗扬起,我扯了扯唇发现没有力气,在倒下的最后一秒我还在庆幸:我等到了援军,城中百姓无恙。

南越城一战多亏了我只身诱敌,这才让西南蛮子陷入我设下的圈套,全军覆没。

西南皇帝派人送来降书,这场战事在短短的三个月就结束了。

10

唯一不好的是我死了还死的很丑。

我死于伤势过重,全身上下都布满窟窿眼看起来怪渗人的。

我那时候浑身是血还不忘拉着红玉的手奄奄一息地说:“不愿再见严氏之人。”

红玉哭着点头。

奇怪的是我的灵魂没有散去,但是只能在尸体的附近游荡。

我看见好多人在我的尸体前跪下,哭着喊着我的功绩,说我是大魏的功臣。

我掏了掏耳朵,这些天来我已经听了好多遍了,好话听再多耳朵也是会起茧的。

先是我的侍女红玉后是我的部下,一个个大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现在百姓也来凑这个热闹,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队在我的棺椁面前等着跪拜哭丧。

我撑着下巴坐在棺木上,百无聊赖。

现在的我没有了公主的责任,一身轻松,但是没想到死后竟然还被自己的尸体困住了。

“镇北将军到!”

严亦?!

我抬起头看着身着一身盔甲朝我走来的男人,他的脸上疲惫的神情,下巴处还多了几处胡茬子,眼眶红的能滴血,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他大步朝我走来,我一时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站着不知所措。

回想着之前和他对我的咄咄逼人,我下意识地正了一下身子做出公主应有的端庄。

但是他穿过了我,跪在了我的尸体面前。

我回头看着他,少年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哽咽的声音配上轻柔的语气喊了我一声:“姝姝。”

我顿时眼泪夺眶而出,这句熟悉的“姝姝”,我等了三年现在终于听到了。

只是心口却好痛,现在说的这么深情又有什么用。

早就没有缘分了啊。

严亦的哭声悲戚,在场的人也纷纷抹泪。

“姝姝,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严亦嘴里呢喃着我听不懂的话,我看着他脸上情真意切的伤心,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明明对我冷脸的是他,装和我不熟的也是他,为什么我死后他反而这么伤心?

因为我留下的遗言,红玉上前将严亦赶出了我的灵堂,并放下狠话不准他上前来打搅我安息。

我清楚的看见当红玉说出我的遗言的时候,严亦捂着心口表情越发痛苦,这才被红玉打了出去。

“严将军!严将军!”

在我思考的时候严亦已经因为悲伤过度吐血昏迷了,我惊了一下,想跟着上去查看,但是灵魂被身体困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

他再也没有来过。

我在几天后听到身边来往的人在议论,说严亦醒来以后就当个没事人一样,又回北境去了。

“严将军根本只是爱惜将才吧,不然他都成亲了,还会为别的女子哭的如此伤心?”

我的一颗心沉入谷底,原来是假的吗?

我还以为他是真的还在意着我。

11(严亦视角)

最近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对我说话,他说我的父兄会死,我和姝姝会形同陌路。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命运。

他还说,我不会和姝姝在一起,我的真命天女是一个叫洛轻轻的女人,而姝姝只是我生命里一个过客。

我的父兄会死在北境,我会挂帅出征。

对于他说的这些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我严亦不信牛鬼蛇神,怎么会相信命?

还有几天就是姝姝的及笄礼了,我得好好准备,不然姝姝可不会饶我。

随着“命运”说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有一个隐约不安的感觉在告诉我:姝姝及笄礼这天绝对会出事。

但是我还是在及笄礼的前一天求得了太子的准许,他终于同意我和姝姝在一起了。

第二天,在出发去东宫提亲前,一个小兵倒在我的马前,说北境沦陷,我父兄已经惨死。

我望着身后没有尽头的聘礼,又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

脑海里的声音又一遍在提醒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命运安排好的谁也不能更改。

我不愿相信,不就是区区北夷,我战就是了,只不过要委屈姝姝等我。

待我回来就马上卸甲归田入赘公主府,只要姝姝还愿意的话。

北境战争频发,我在偶然的一次突袭救了一个孤女,她就是洛轻轻。

她这个人很奇怪,我明明已经明确的拒绝她了,但是她还是上赶着在我的面前献殷勤。

我被烦的久了,有时候会在心里默默吐槽她。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执着,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但是我也不瞎呀,我的姝姝和她站在一起,就像是太阳和烛光,我肯定会选姝姝的。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北境太苦了,苦到就连战友的死亡都无法为他们祭奠。

在一遍遍的经历我无法改变身边人惨死的事实后,我问“命运”,若我执意不愿按照他的想法来会发生什么?

他听了我的话以后,让我看见了未来,姝姝的未来。

我成为驸马,北境彻底沦陷,北夷人在大魏的领土上烧杀抢掠,太子奉旨出征结果惨遭敌军生擒,被车裂。

北夷人要公主和亲,皇帝毫无半点犹豫将已经怀孕八个月的姝姝推出去。

孩子没了,姝姝也没了。

姝姝躺在异国他乡的地板上,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手里紧紧捂着已经瘪下去的肚子,而我在哪?

我好像根本没有办法救她。

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姝姝是公主,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我问“命运”:“若我此时放弃姝姝,会如何?”

“命运”:“她会寻得良人,相守一生幸福终老。”

我笑了一下,好像放弃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命运”在一旁不停地怂恿我放弃。

我动摇了,但是在脑海里听到姝姝叫我的名字,我又反悔了。

我不能食言于姝姝,我已经知道后面的事情,说不定我可以改变最后的结局。

几次三番被我戏弄,“命运”竟然恼羞成怒了,他不知道对我做了什么。

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被困在了一个四周都黑漆漆的地方,而现实中的“我”,竟然还在带兵打仗,并且开始和洛轻轻谈情说爱!

我在一片黑暗中挣扎,但是始终是无用功,“命运”困住了我的意识,并且捏造出来了一个“我”。

我看着“我”和洛轻轻陷入爱情里,甚至定下终身。

三年过去,“我”们终于回到了上京。

我也再次遇见了姝姝,她变化真大,比以前更加漂亮了,行为举止也不像以前的她,果然如同“命运”所说,姝姝会变的更好。

只是“我”和洛轻轻未免也太过于可恶,他们竟然敢对我的姝姝口出狂言。

我看到姝姝落寞手上的眼神,心都要碎了,我恨不得出去把“我”扒一层皮解气。

洛轻轻做的荷包这么丑竟然“我”也会喜欢?

当时姝姝做给我的多精致华丽,要不是心疼她手上的针眼我肯定多要两个。

那个荷包最后被我捡回来放在我的床头下,也不知道那个**把它怎么样了。

洛轻轻竟然还敢把姝姝的红缨枪丢掉,那可是我过世的祖父留给姝姝唯一的东西了。

我恨死他们两个了,我也恨我自己,这么没用。

我认为姝姝的命运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我从没有想过姝姝会上战场。

我问“命运”她会不会有危险?

“命运”说不会。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姝姝战死沙场的消息。

我从未想过姝姝竟然会死。

来信上说姝姝是被西南的士兵活活扎死的,我像疯了一样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嘶吼、自残。

可能是我闹的太严重,“命运”有一瞬间失联了,我夺回了我自己的身体,日夜兼程赶往西南,汗血宝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当我赶到的时候,看见了姝姝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材里。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一只没有生气的蝴蝶,我忍受不住心中的悲痛,趴在棺椁上哭的撕心裂肺。

后来被红玉赶了出来。

她说:“公主遗诏:此生不见严氏之人。”

嘴里染上一股腥甜,我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手中的血迹。

我在梦里见到了“命运”的实体,他是一本书,他说我是书中的主角,和姝姝在的关系也只是一句“年少一起长大”就概括了。

书中姝姝是我和洛轻轻感情的助力。

说白了就是一个炮灰,在书里,姝姝也是这么死的。

他骗我,他说过姝姝会幸福的。

我发了疯的想要去撕毁那本书,但是又被他弄昏迷了,迷迷糊我听见他说:“那就把他删掉吧,最多就是麻烦点,好过现在这样不受我所控制……”

我醒了以后不记得为什么我会来西南,立马启程回了北境,我的妻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十多年来我们养育了三个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晚年的时候我好像想起了一个叫“姝姝”的姑娘,我记不得她的样貌,我只知道她是最好的姑娘。

后来妻子有些吃醋,我只好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放在一边去哄她了,妻子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12

我的尸体没有运回上京,而是选择在南越城的一处地方安葬了,每一天都会有人提着新鲜的贡品来看我。

我在坟头前馋的要死,但就是吃不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贡品被乞丐或者老鼠啃掉。

后来我在我的坟头上待了好几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我听见有人谈论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开疆扩土是一代明君,他和皇后伉俪情深为世人羡慕。

听闻镇北将军一生镇守北境,与妻子携手一生养育了两儿一女。

我死后的百年已经无人来祭拜了,世人只知道当年西南来犯,有位公主仅用三月就大破西南,却早已忘记了她的名字。

“哥哥,你看这个墓碑上的名字,是不是和祖父嘴里说的那个很像?”

两个小毛孩从我的墓前经过,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指着我的额头。

我瞪了他一眼,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孩。

“姝?确实像,但是祖父一生都在北境怎会认识这里的人,别多想了快走吧。”

另一个较为年长的小男孩把那个没礼貌的小孩拽走了。

我像是着了魔一样,盯着那张脸看。

真像啊。

祖父?他已经儿孙满堂了吗?

我笑了笑,灵魂在慢慢变得透明,我要消失了。

真好,他一生顺遂。

11

“听说你抹杀了一个书中人的意识?”

那个在严亦面前自称自己是“命运”小人点点头。

“对啊,不抹杀我这本书的剧情就要崩溃了。”

另一个小人说:“可是严亦不喜欢洛轻轻啊。”

“命运”歪了歪脑袋:“我让他喜欢他就得喜欢,云姝已经死了,洛轻轻才是他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