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宿醉,头疼欲裂。

一夜尽是荒唐的梦。

我唤来山禾,同她调笑说,昨日的酒忒烈了,我才喝了几盅,便醉了,梦里办了不少荒唐事。

「小禾,你猜怎么着?我将他按在榻上,狠狠地轻薄了一番……」

山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欲言又止。

我问她,她神色闪烁,不吱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宰辅家二**在厅外跪了小半个时辰,问我见是不见。

「她为何来跪我?」

何娉婷一贯不爱搭理我,只因她同我一样,心悦将军久矣。

她自认样貌远在我之上、才学亦不比我差,不过出身稍不如我,眼看着皇兄公然撮合我二人,宰辅又不愿介入争取,因此常常扼腕自苦、顾影自怜。

四年前将军出征平西,我送多远,何**便也送了多远,最终我们谁也没落得能和将军单独道个别。

两年前将军赴北疆驻守,亦是同等场景。

人人皆有追求自己所爱的自由,我并不嫉恨她。

且宰辅关注民生、尊崇贤才,于社稷有大功;天下大乱时,亦是他于世家权势间周旋游说。皇兄得承大统,一半都是宰辅的功劳。

再者就是,在募集军资一事上,何**出财出力,从不含糊。

所以一些小摩擦,我从不与她计较。

情爱一事,本就是各凭本事。

山禾服侍我盥洗、梳妆。

「她不肯说,只一直哭,公主自去瞧瞧吧。」

都说宰辅家的二**笑时宜嗔宜喜,哭时梨花带雨,确是我见犹怜。

「公主大量,宽宥了子崇哥哥罢……」

我不喜她这亲昵的称呼,拂掉她拉扯的手:「将军英明神武,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有何事须本宫来宽宥?」

「听闻子崇哥哥不肯娶公主,陛下昨日大怒,子崇哥哥今日一早便上了灵昭寺,要落发出家——」

我快马加鞭赶到灵昭寺时,穆平川正跪在方丈身前。

佛声颂颂,香烟袅袅。

万千烦恼丝已然落地,乌黑一片。

我大喝了一声「荒唐」,折了残叶,飞手打掉了方丈手里燃着正要点戒疤的香。

他抬眸看我,唇角不知为何有些红肿,还破了。

我突然有些心虚,昨夜我在梦里扣着他的腕,发狠地咬破了他的唇,莫不是……

他眸中清明,声音清冽:「臣的抉择,殿下可看清了?」

他竟落发明志。

「北疆,将军也不顾了吗?」

堂堂镇北大将军,国之栋梁、社稷之望,怎可落发为僧?

穆平川扯了扯唇,道:「陛下并未免我军职。」

原来如此,所谓出家,只不过是独独要断了我的念想而已。

方丈双手合十:「施主尘缘未了,了结后,再来寻贫僧罢。」

说完,喃喃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渐行渐远,脱尘而去。

出家自是未成,白白剃了头发。

他寒疾沉疴,最是受不得寒,今年冬天,我想,他需要几顶厚厚的毡帽,里子用兔毛,外边用羊毛,中间用透气防风的皮子才好。

此时此刻,我竟想着给他织帽子。

——真是好生没有出息。

梵音如缕间,他经过我身边,神态轻松而自然,仿似一切不过小事一桩。

半山的台阶上,我拦住他。

「将军昨夜在何处?唇角为何有伤?」

他面不改色:「臣在春风楼饮酒。」

「将军唇角的伤,是春风楼的姑娘咬破的?」

「臣醉了,记不清了。」

昨夜梦中,红宵帐纱随风摇曳,我与他很是缱绻缠绵。

醒来却是好好地在自己的寝殿。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我……昨夜做了个荒唐的梦,梦里,有将军。」

他抬眸看我:「殿下既知是荒唐一梦,醒来便当笑而忘之。」

我贴近他,望着他的眼睛。

现下这古井无波的眼睛,梦里却是那般的波涛汹涌。

何为真,何为假?

「将军当真心中只有山河天下,再无其他么?」

他退后一拜:「心怀天下的是当今陛下,臣不过守北境一隅而已。」

「你宁肯出家当和尚,也不愿娶我?」

他微掀唇角,神色淡然:「臣初识殿下,便告诉过殿下答案。殿下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