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天我果不其然地发烧了,我也并不意外沈照一夜未归。

也许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敏感,我吃了退烧药就往家里奔,在爸妈惊喜的眼神中投入母亲的怀抱。

抱了一下我就放开,瓮声瓮气地说:「我生病了,我还是别靠你们太近……」

甘老爸瞪了我一眼,「说什么胡话,哪有父母嫌弃孩子的,吃了药没?我去给你找找。」

我赶忙拦住他,得知我吃了药他也安心地坐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多大的人了,也不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嘀嘀咕咕,语气尽是埋怨,如果我没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和难过就信了。

我眨了眨泛酸的眼睛,被母亲搂在怀里,乖乖听训。

甘老爸转而奔向厨房,说是要给我这个病号做一顿大餐。

我靠在母亲怀里,她什么也没说,但怀中的温暖令我无比安心,看着厨房甘老爸忙碌的身影,我阖上眼眸,意识逐渐消弭。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时鼻尖还是母亲的味道,淡淡的书墨芳香,贯穿我的童年。

甘老爸听到了动静,过来摸了下我的额头,露出满意的微笑。

「退烧了,看来某人今天有口福咯……」

母亲为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小口啜着,看着桌上我喜欢的菜肴,雾气氤氲了我双眼。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怎么忽然这么肉麻?」甘老爸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扒饭掩饰他微红的眼眶。

「我们也想你。」母亲轻轻陈述着这个浅而易见的事实。

哪怕同上次见面也才间隔一个月,可父母的思念藏在一茶一盏,一针一线中,从未离开。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进这个家门开始,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开关,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汩汩流着。

饭后母亲领着我进了书房,这是我启蒙的地方,严厉的,哭泣的,吵闹的,种种回忆交织在一起,我坐在书桌前,母亲却从高处的柜子里拿出一册厚厚的本子。

「明愉,妈妈好久没看你练字了。」

我垂下头,练字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我上大学后就渐渐没了这个习惯。

我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下举起毛笔,不自信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母亲却露出笑容,很灿烂的,不比窗外的阳光暗淡半分。

她打开那本厚册子,拿出夹在其间的一大摞毛边纸,上面落满墨迹,密密麻麻地写着三个大字。

甘明愉。

我的名字。

母亲轻轻地揉着我的发,「我的女儿从小就是很棒的姑娘,小时候打跑了欺负同学的小混蛋,长大了替被欺负的同学打了举报电话,你总是积极参加各种捐款和志愿活动,写文章为那些湮没在人群中的声音呐喊,在我们眼里,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孩子。」

母亲眼里仿佛聚着群星。

「我相信看到这些的不仅仅是我们,你的同学很喜欢你,毕业的时候你收了一大摞书信,你朋友很信任你,你们讲起悄悄话可以聊一个通宵,而那些陌生人也在你的账号里私信你,感谢你为他们发声。」

「明愉,我们希望你一生光明,前程坦荡,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这是父母的夙愿,也是我们为你取名的初心。」

「当年我让你练字,你非是不听,把名字写满纸上,还说我让你练什么字都不管用,甘明愉这三个字就是最厉害的。」

母亲说着笑了一声,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

「所以,你可以把那个神气的小姑娘找回来吗?」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我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曾经那个自己,她甩着马尾辫,眼里是极其绚丽的光彩。

我转身扑向母亲怀里,大声哭着,将这一年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宣泄出来。

我上气不接下气,喑哑着嗓子喊着:「我回来了妈妈,我找到她了……」

凌女士轻拍着女儿的背脊。

血脉相连,她怎么会看不出女儿的难过?她一直在强撑着。可是女儿,你放过别人的时候,可不可以也放过自己呢?

当年那个豪言壮志写下自己名字的小女孩,她人生的第一顺位是她自己。

她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