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人传颂,天水镇,有两奇。
一奇,五十年前,出了个开国土皇帝。
另一奇,二十年前,首富张员外生了一对善财招金的姐妹花。
我与姐姐,就是那对孪生姐妹花。
但其实过誉了。
招金善财的从来只有姐姐,我不过女娲娘娘无意多甩出来的泥点,做姐姐的陪衬而已。
「不许你自怨自艾,你我姐妹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依偎的脸庞倒映在镜子里一处,我与姐姐,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独比她少一颗眉心的泪痣。
可她偏不知足,既做了另一个我,又要做我阿娘。
妇人生子是过鬼门关。
生双子,更是九死一生。
本来阿娘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因多出来的一个我,血崩而亡。
打记事起,别家娃娃有阿娘嘘寒问暖,我就有姐姐天冷添衣。
别家有阿娘牵肠挂肚,我就有姐姐推心置腹。
她像只老母鸡一样揽护着我,时常让我忘了,她同我,是一般大小。
而自三年前,连爹爹也病故,她顶起偌大的家中生意以后,就越发的横秋老气了。
「小孩子,操什么大人心,好好待嫁,明天无需送我。」
家里的生意纷乱如麻,姐姐却突然说上京。
她反复交待留给我的嫁妆,就是决口不提她去京城做什么。
可我知道,她无端离乡,也是要嫁人。
为了我而嫁人。
「我们程家世代书香,她一个商户之女,钱再多,也配不上我们这种门第。」
爹爹最恶旁人说他肚里没墨,给镇上最好的书塾捐了一万两,只为让姐姐和我读书。
姐姐天生的生意经,读到一半,心疼爹爹身体每况日下,撑起了半边天。
反而是我,无德无能,读成了钉子户。
也因为这样,我认识了程颐。
两小无猜,情根深种。
可他娘嫌我是商女,饶是我嫁妆再多,程颐跪的再久,她还是不应承这桩婚事。
「难得心心相印,程颐又人品俱佳值得托付,你放心,姐姐会想办法,让你嫁过去。」
一桩婚事而已,不成,又死不了。
我都放弃了,姐姐还苦苦执着。
终于在她上京三个月后,一个火云如烧的傍晚,程颐捧着婚书来寻我,喜极而泣。
原来是姐姐嫁了京城孟家,做了官眷。
虽已凋敝,荣宠大不如前,但有荫封的爵位在,体面定是比只有举人出身的程家强上百倍。
姐姐再三来信,催我出阁。
程颐也恐夜长梦多,不足月余,邀我成婚。
却在接亲当日,随姐姐一道上京的奶娘崔妈妈,突然现身。
风尘仆仆,裹着麻衣,跪倒在我面前。
「二小姐,老奴愧对主人托付,有罪该死啊!」
从她口中,我才得知,孟家屈尊就下,愿意取商户之女为妻的真相。
没落家世的孟延泽为出人头,想投靠晋王。
唯缺投名状,解晋王军费之忧。
恰巧在京中偶遇姐姐,知其烦忧,便投其所好,以婚事作诱,贪图我沈家万贯家财。
仅仅用一纸婚书,诓走了姐姐所有陪嫁。
又以自己遭人绑架为饵,骗得姐姐落入他早就设计好的圈套,独自金蝉脱壳,追随晋王而去。
整整一个山寨的贼匪,恶狼见肉腥一般,撕咬了三天三夜。
把姐姐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老奴找到大小姐的时候,只剩半口气了,千叮咛万嘱咐,让老奴一定看着二小姐出嫁。」
忍痛抹了眼泪。
崔妈妈解去麻绳,凑着屋里的红布系在腰上。
「如今也不算辜负,时辰到了,二小姐快出门吧。」
「不急。」
摁住她托着我跨门的手,崔妈妈不知我什么意思。
只顺着我的目光,瞭见了陪嫁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
手起手落,画上眉心的那颗痣。
当真如同姐姐活过来一般。
瞬时,崔妈妈倒吸一口冷气。
「嫁是要嫁的,不过,不是现在。」
当天,清水镇传出鬼晦奇闻。
首富沈家小女,临上花轿,暴毙而亡。
十日后,京城孟家未过门的新妇,带着未婚夫君的丧汛,哭倒在孟家府宅门前。
合族耆老出面,要将婚事作罢。
「没能救得夫君还家,已是罪不可恕,感念各位尊长疼爱,知宁自愿留在孟家,已尽忠贞节孝之责。」
我以拳拳之心,再三请求。
声望最高的孟家叔爷,泫然涕泪。
「孩子,你可想清楚,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死人。
即便现下不死,来日,也定要做那孤魂野鬼,坠入无间地狱,为姐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