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张妈妈在我身后拉我一下,小声说道,“你这孩子莫不是傻了?”她跪下为我求情,“求夫人见谅,她经不住事,许是猛地听到这样大的消息吓到了......”

这时孟夫人已经回过神,她面上有被当场驳回的愠色,但是强忍下怒气,打断张妈妈的话,问我,“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夫人的话,白鹭所说,皆是真心。”

“孟府可有亏待你吗?你一心想要离府,难道觉得当个通房丫头委屈你了?”

我深知今日若有一着不慎,就会落个挨打发卖的下场,自己的小命始终捏在别人手里。

但我依然要说,“回夫人,白鹭有自知之明,少爷是天上月,奴婢是脚下泥,万万不敢攀附少爷。奴婢八岁就进府,家中规矩烂熟于心,身为奴仆不敢有一丝逾越之心。”

孟夫人转头看了身旁的孟聘怀一眼,又说,“你既不愿,拒绝即可,为何非要为自己赎身?你应该已经没有亲人了。”

“回夫人,白鹭自八岁入府就从未出过远门,有年长的嬷嬷曾给我讲过外面的世界,外面天高地阔,山川美景四时不同,让人不禁心向往之。奴婢深知自己身为丫鬟,应该安守本分,但白鹭想要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还望夫人成全。”

“况且少爷不久之后即将成亲,白鹭在身边只会打扰少爷和少夫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孟夫人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想不到你一个小丫头的志向倒是远大......”

这时,一直沉默的少爷开口打断孟夫人,“母亲,她说的不无道理,新妇尚未进门,我若是已经有了通房丫头,传出去对孟家的名声不好。”

“白鹭这些年对儿子也算尽职尽责,此次科考还是她缝制了带毛的布袋子当坐垫,让儿子那三天的考试舒服许多。母亲一直慈悲为怀,体贴下人,就放她离开吧。”

孟夫人见向来沉默寡言的儿子为了我一个小丫头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有些不满,但还是听了孟聘怀的话,不再刁难我,轻声交代赵嬷嬷去账房支十两银子给我。

“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我便成全你。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给你十两银子,也算全了你与孟家主仆一场。”

我明白孟夫人的意思,拿了银子,从今往后便与孟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我抿了抿嘴,深深磕了一个头,“白鹭叩谢夫人。”

我还没走到文华阁,就远远地看见玉心在门口张望,见到我的身影,一路小跑过来拉着我,“冯嬷嬷要见你,跟我来。”

我来到冯嬷嬷的屋子,太阳已经西沉,屋子里没有点灯,我看不清冯嬷嬷的脸,她沉默着看我走进来。

她一定已经听说了我被夫人叫去的事情。

我跪在她面前,低着头不说话。冯嬷嬷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宁愿让她责骂我一通,也不想她沉默着看着我。

过了许久,冯嬷嬷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一边,“起来吧,别跪着了。”

我听见这话,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落,一直绷着的委屈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我趴在冯嬷嬷身上,脸埋进她的怀里,眼泪不断涌出。

冯嬷嬷又叹了口气,她的手抚摸我的头,声音微微颤抖,“我早该想到的,你给我做的那件蝴蝶夹袄,针脚细密,刺绣精致。还有你的字,明明娟秀端正,却故意写得歪歪扭扭。你能言善辩,怎么会是蠢笨的丫头,只能当个粗使丫鬟。这般藏拙,原来都是有目的的。”

“你害怕自己太过拔尖而受到主子的另眼相待,被抬成通房丫头,这样你永远都离不开了。你一早就下定决心不会永远待在这里,是吗?”

我轻轻点点头,冯嬷嬷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可是你无父无母,离开孟府,你还能去哪呢?至少在孟府,你不用担心吃穿问题,而且你八面玲珑,能说会道,肯定会过得风生水起的。”

我抬起头,擦擦脸上的泪水,“嬷嬷,你还记得秋香吗?”

“你还记得她是因为何事被发卖的吗?”

赵嬷嬷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当然记得,她心怀鬼胎,给少爷送绣着鸳鸯的荷包。”

“嬷嬷,你觉得秋香被痛打一顿发卖出去这个惩罚恰当吗?”

冯嬷嬷一愣,想了想说,“秋香的惩罚确实有些过,但是跟你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嬷嬷,秋香所犯之事并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况且只是她一人有意,少爷当时只顾苦读,并无心世俗,打她一顿将她换到别的院子里就行了,却偏偏打了二十大板,还发卖出府。”

“难道嬷嬷如今还看不明白吗?夫人就是要杀鸡儆猴,告诫孟府上下所有丫鬟,收起自己的非分之想,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勉强度日,若是有逾越之心,秋香就是下场。”

我顿了顿继续说。

“秋香也在少爷身边伺候了多年,就一点小错,便再无弥补的余地。若是我将来犯了什么错,惹主子不愉快,我是不是也会被毫不犹豫的抛弃。我没有反抗的资格,因为我是贱籍,我是丫鬟,我不属于我自己,我就像一个物件,我浑身上下都属于主子。”

我忍不住流泪,这次不止为我心痛,更是为了这个世界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女子而心痛。

“可是我不想当一个物件,我想堂堂正正做一个人,能够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为自己做主的人。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我就是不识抬举,通房丫头,姨娘,这样的身份已经是我这个丫鬟很大的尊荣了。可是说得再好听,也就是高一级的丫鬟罢了,身家性命还是握在别人手里。”

冯嬷嬷震惊地看着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考虑得如此多,可是你太过通透,活得会很累的。”

冯嬷嬷有些心疼地握住我的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离开孟府,今后该怎么过活啊?”

“别担心,我还有些钱傍身,孟夫人没有收我的赎身费,还给我十两银子,我这些年积攒下不少钱,不会真的走投无路的。”

“而且前些天我和水芸姐姐通信,得知如今她和她的夫君做起了生意,水芸姐姐做糕点果子的手艺很好,他们有一家点心铺子。我离府之后先去投奔水芸姐姐,再想之后的出路是什么。”

冯嬷嬷叹了口气,“你有盘算就好,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身在柜子前摸索好久,拿出来一个小匣子,在我面前打开,里面是冯嬷嬷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不仅有各种耳环首饰,还有一些银子,她把匣子推到我面前,“我一个老婆子了,没什么花销。你一个人出去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这些银子和首饰你拿去傍身。”

我的眼前再次被泪水笼罩,看不清楚,冯嬷嬷是真心待我好的,我十分感激。

“我不要了,嬷嬷,这么多钱财我带在身上也是风险,若是我真有走投无路的那天吗,我定会向您求助的。”我把匣子盖上放回冯嬷嬷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