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要面子的吗?

御花园里春光正盛,我却身披裘衣。

「那群老头子,实在是烦人的很。」

我打量着他的脸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陛下御下太过和善。」

「三朝元老,那可都是宝贝啊。」

我想到他登基后,对这些老臣的铁血手腕,又补充了句:「吵是吵了点,却最为忠心。」

裴蘅不置可否,应当是不屑的。

父皇实在不算个明君,平时最喜欢蒙着绢帕在御花园里扑美人。

哪怕是三伏天里,一旁跪着**的大臣,依旧照扑不误。

即便如此,仍是子嗣稀薄。

母后却将我的性别瞒天过海,便也母凭子贵,坐镇中宫。

父皇临终时也只有我一个假儿子,兴许年纪大了,也开始后悔自己的荒唐。

他将我托付给楼太傅,也出手制衡了我的母族。

母后一度想要夺权,我能在前朝后宫的纷争中亲政,便是这几位大人一分一分争来的。

但裴蘅并不喜欢被旁人左右,这些人也不是他的恩师。

他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权力攥到自己手里。

文武百官若不归顺,杀无赦。

我决心要去敲打敲打楼太傅了。

他斥我时的折子,便是我这样好的脾气,有时也忍不住想将他拖去大牢饿个几天。

裴蘅断不会容忍他。

没过几日,便是他的寿辰。

我写了幅百寿图赠给他,老头子感动得都要流鼻涕了,偏偏还捋着美髯须保持风度。

师娘拉着我进屋嘘寒问暖。

他们夫妻膝下无子嗣,她待我亲切,只将我当半个儿子养着。

看着她和蔼的笑颜,我有些眼热。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她,鬓发全白,披麻戴孝,比起现在苍老了十岁。

我没敢出现在她面前,我怕她亲口说恨我。

那我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娘了。

宴席过后,楼太傅在屋里偷偷看百寿图,被我逮了个正着。

他眸中有泪,看到我时,还来不及收回。

「陛下……」

他想要拜我,我连忙接住他。

「今日是太傅寿辰,我也穿便衣,便不再是君臣了。」

「太傅若要谢我,不妨听我说几句。」

我扶着他坐下,正色道:「日后别再在折子上骂我了。」

他正抹着泪,听我胡言又站起来。

「陛下如今年纪大了,逆耳忠言也听不得了?」

「我是说真的,谁家皇帝二十多岁还被骂来骂去,难道朕不要面子的吗?」

楼太傅作势要去找人去取玉尺。

「太傅,你看你,不也听不得逆耳忠言?你瞧瞧你写的那堆折子,先生,天下不会有我这样通情理的皇帝了。」

「油嘴滑舌!」

眼看他气得要脱鞋,我撒腿就跑。

「你敢打皇帝!这是欺君之罪!换个脾气坏点的皇帝,一准打掉你的大牙!」

「陛下自说不论君臣,老夫打的是逆徒,怎么会是皇帝?」

若是本朝文官的身手和他们的嘴一样了得,那我也不必担心他了。

我躲在师娘身后呼呼喘气。

「你这老匹夫!都把我宝儿打哭了!」

老头子气得胡子都分叉了:「他分明是笑出的眼泪。」

我捂着脸傻笑,只怕稍一停下,就只剩下哽咽。

太傅楼黎,一身傲骨,两朝帝师。

他本可以荣归故里。

却为替我求情,上书死谏,最后一头撞死在长阶前。

听路过的宫女说,金銮殿前的血一日一夜未曾洗净。

他一直是个迂腐的臭老头,却是知晓我的身份后,写下**为我辩白的先生。

他说血缘一事,无知者无罪,至于女身,我虽欺瞒天下胆大包天,却勤勉敬业,执政期间风调雨顺,未曾愧对先帝厚爱,万民供养。

他清高了一生,却拖着一把老骨头在长街上请万民书,想要为我求一条生路。

太傅于我,如师如父,我不能再让他为我受罪。

临行时,我对太傅解释。

「非我不愿兴修水利,实在是国库不充裕,暂不可擅动。」

他虽严厉,见我自有思量,也不再驳我。

回宫的路静悄悄,我捂着有些发胀的脑袋,轻声问:「赵福海,现下是几月了?」

「陛下累了吧,现下四月十八,再过几月,便要入夏了。」

我掀开车帘,对他道:「即刻派人去岭南一代,寻一个叫百里轩的男子,约摸二十出头,你亲自去办,不要惊动旁人。」

赵福海点头称是。

马车摇摇晃晃,我快要睡着,却听到他略带喜色的声音。

「裴大人,您为何在此?快上车坐。」

马车骤停,我睁开眼睛,视线朦胧。

白玉般的手指拨开车帘,探进一张清风霁月的脸。

我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脑袋也清醒不少。

裴蘅不自觉地抿着唇,伸手要抚我的脸。

「吓着你了?」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