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春秋第3章

秋天,刘彪刑满了,杜龙和他的人没有去接他,因为杜龙在监狱的时候刘彪不但没有收拾魏武,反倒让魏武给弄进去了,丢了杜龙的面子。

尽管杜龙不给好脸色,但刘彪依然贴着他,鞍前马后地伺候,并向杜龙承诺,机会一到,他就“弄死”魏武。

那些日子,刘彪疯狗一样地盯着魏武,准备找个“弄死”他的机会,但他发现魏武早有防备,而且身边老是跟着“亡命徒”大嘴和“战神”小勇,不敢轻易下手。本来魏武念及那年在海边刘彪没有用斧头砍大嘴一事,准备找刘彪谈谈,必要时拉拢他跟着自己,发现刘彪铁了心跟着杜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领了工资,魏武把钱分成三份,一份给许大民,一份留给自己做生活费,一份准备给魏文,咋说魏文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给许大民寄完钱,魏武拿着准备给魏文的钱走进大院,发现魏文和许大军在闫老四家粉刷一新的墙壁前指指点点。

许大军指着墙壁对魏文说:“四哥说我粉刷技术好,还说要是在这上面画幅画儿就更好了,他不好意思张口求你。”

魏文摇摇手:“画画儿我不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闫老四说,“四哥,写字行吗?”

闫老四点头道:“最好能配上一幅画。不过请人画画儿,就算人家不要工钱,这酒咱得请一顿吧?我这手头又紧……”

许大军插嘴道:“写字得了!”

魏文接口道:“对呀,还是写字比较雅。旧时筑于寺庙、广宅前的墙屏,多有文字。唐代韩愈有诗云,昨来得京官,照壁喜见蝎。”

闫老四一拍大腿:“那就写字。”

许大军兴致勃勃地说说:“写出门见喜、万事大吉,要么写五讲四美三热爱,讲文明讲礼貌讲道德讲卫生,心灵美语言美环境美……”

魏文撇嘴道:“你打住,俗。”

闫老四冲魏文拱了拱手:“文子,你学问大,你给看着写。”

魏文点头道:“一家亲,三字足矣。”

闫老四不解地问:“啥意思?”

魏文指指闫老四家的门,再指指和平里大院:“你家添新人,一家亲,咱这大院儿里多了一户人家,大家庭更要像一家人那么亲。”

闫老四冲魏文翘翘大拇指:“学问啊!”

魏文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大军,笔墨伺候。”

许大军说声“好嘞”,乐颠颠地跑进家门。

闫老四说:“墨水字,下雨容易淋掉吧?”

魏文摇手道:“我先写,完事儿让大军拿油漆描上。我俩啊,无论办什么事情,默契于胸,珠联璧合。”

这话说完,魏文在心里苦笑,没错,起码在对待冯六月这件事情上,我和许大军默契于胸,珠联璧合。

冯六月走出王翠玉家,对站在门口的燕子说:“你跟彭涛到底咋回事儿?”

燕子哭哭啼啼地说:“他放下了,我放不下。说是离了,可是我没感觉离了,我感觉我还是他的人,满脑子都是他。”

冯六月搡一把燕子:“你呀,就是太痴情了……”

“当年我跟吴波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乡下寂寞,就那么……后来我见了彭涛,起初只想通过嫁给他把户口办了,谁知道还爱上了。”

“算了,咱不说他了。你就没想再找一个?”

“想啊,这几天我还想,要是有个疼我爱我的人在我身边,也许我就把彭涛给忘了。”

“你这一说,我忽然就想起了周建国。你别生气啊,我知道你恨周建国,恨他那张臭嘴,可这事儿也瞒不住不是?早晚的事情……备不住哪天你感觉对不住彭涛,还主动跟他交代了呢。燕子你别怪我多嘴,我知道你心善,嘴也快,你的肚子里也憋不住话,咱不说别人能不能把事情告诉彭涛,就说你,万一哪天你憋不住,跟彭涛说了……你瞧我这张嘴,跟周建国差不多了都。那天我碰上周建国,我说我要去看看你,他要跟着我,当时我感觉他好像喜欢你……”

燕子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冯六月。

冯六月举举手说:“那好,那好,咱不说他了……对了,你户口什么的都办好了吗?”

“早跟你说过了,心不在焉的……户口拉回来了,下月我去自行车厂上班。”

“真好,真好,祝贺你,燕子。”

“我还真高兴不起来。有时候我想,我要是不跟吴波弄那场事儿,现在我和彭涛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该有多好?我俩恩恩爱爱,你敬我让……”

“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说实在的燕子,我现在也很后悔我当初跟魏文弄的那一场……唉,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着?当初,我那么爱魏文。”

“现在不爱了?”

“爱,还爱……可是,燕子,你说我是不是挺不要脸的呀,我,我……我怎么老是感觉我是许大军的老婆,魏文倒像是个缠着我的无赖呢?”

“我感觉许大军过日子比魏文踏实,咱们女人还能要求什么?”

“就是过日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冯六月的声音柔和了起来。

“所以你得好好把握。”

“那天,许大军陪魏文喝酒,我在旁边看着,我这心呀,七上八下的。奇怪,我不担心许大军把魏文灌醉了,我担心魏文欺负许大军呢。”

“你的心里有个天平,这个天平倒向许大军了。”

“后来许大军喝醉了,躺在我身边跟我说,”冯六月的眼神开始朦胧,“他说,六月,别怕,我有的是力气,我有能力养你一辈子。”

菜市场里一片忙碌,有的摊主在叫卖,有的在接待顾客,大部分的摊主在搬运自己摊儿上的各色蔬菜。

听说菜市场要“退摊入市”,许红霞担心许福祥忙不过来,就来帮他往一座刚建好的大棚里搬运白菜。

大棚一侧,正在跟王葫芦说话的小炉匠看到许红霞,眼睛一下子直了:“乖乖,这小妞儿长得不赖嘛。”

王葫芦说:“许红霞,许大民他妹妹。”

小炉匠拍拍脑门:“想起来了,我在向阳理发店见过她!许大民下乡去了,这是给我倒出机会来了……许红霞,得嘞,我要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王葫芦坏笑道:“压寨夫人,二哥,你还别说,许红霞还真能镇宅。”

“镇宅,什么意思?”

“她在和平里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那年南街混子大奎去和平里打老苗家老二,她拿着菜刀往出一站,大奎一溜烟跑了。那一片儿,敢惹她的没几个。”

“那算我一个好了!老子还就稀罕这样的,有‘咬头’。”

傍晚,许红霞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炉匠从一棵树后转出来,跟上许红霞。

许红霞走进通往和平里的一条胡同,小炉匠紧走两步,进入胡同。

胡同里没人,两只流浪狗在追逐。

许红霞站住,看两只流浪狗打架。

小炉匠走到许红霞身后,抻长脖子嗅嗅她的头发:“好,野花的味道……”

许红霞回头,跳到一边:“你干嘛?”

小炉匠耸耸肩膀:“没干嘛,采花。”

“滚你娘的!”

“哟呵,果然有野性……我说许红霞,见了我,是不是得先叫声哥哥呀?”

许红霞一哼:“儿子。”

小炉匠嬉皮笑脸地往许红霞的跟前凑:“你是多大那年生的我呀?”

许红霞说声“滚蛋”,拧身要走,被小炉匠一把抱住。

许红霞挣脱不开,叉开五指,猛地挠在小炉匠的脸上。

小炉匠跑去菜市场,指着脸上的血杠子对许福祥说:“你闺女给我破了相,你看这事儿怎么着吧。”

许福祥不想搭理小炉匠,但又不敢得罪他,就说:“你不去招惹她,她也不能挠你吧?”

“我没招惹她呀,我不就是怕她被狗咬了,过去撵狗……行了,我不多说了,你不管,我找我哥去。”

“别介!”许福祥的心蓦地就是一堵。

“那你说咋办吧。”

“我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我又不是没长腿……咱痛快点儿,你给点儿医药费得了。”

“你要多少?”

小炉匠伸出五指:“我也不讹你,就这个数得了。”

“五十?”

“五百。”

“哎呀,你让我哪儿给你拿五百块钱去?”

“行,你没有,我……”

“你别去找你哥哥。”

“我不找我哥哥,我找你闺女,我去豁了她的脸,这叫一报还一报。”

彭三跑进和平里大院,跑到正在水龙头下洗菜的许大军跟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最后说:“你爸爸不敢招惹小炉匠,他哥哥杜龙……”

许大军打个激灵:“我找杨明远去。”

“可别!你爸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面子比命还要紧。不说这事儿是红霞先挠破了人家的脸,就说派出所处理了小炉匠,小炉匠一回来,杜龙……”

“那你说怎么办?”许大军心虚得不行。

“我看你还是去找找武子吧,也许武子能找找小炉匠,把这事儿压下。”

王翠玉走出家门,朝许大军扬扬手:“大军,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许大军边往魏武家走边说:“没事儿,武子说要给我爸买个暖水袋,我爸不要,我跟他说一声去。”

王翠玉不信许大军的话,要往许福祥家走,被彭三拦住:“老许痔疮犯了,洗**呢,你别去了。”

几分钟后,走在路上的小炉匠和王葫芦被魏武和许红霞拦住。

小炉匠想跑,转瞬又顿住,皱眉瞅着魏武。

魏武拍拍许红霞的胳膊,说声“你别动”,从后腰拽出一把刀子,往小炉匠的手里递。

小炉匠茫然:“武哥,你啥意思?”

魏武闷声道:“拿着刀,豁许红霞的脸。”

小炉匠不敢拿刀:“这,这……”

魏武猛地把刀子拍到小炉匠的手上:“豁。”

小炉匠瞥一眼许红霞,突然挥刀刺向魏武。

魏武躲过小炉匠刺过来的刀,扭身侧踹——小炉匠仰面跌倒。

魏武冲上去,猛踹小炉匠的脸,鲜血四溅。

王葫芦想要上前,魏武挥挥拳头,王葫芦跑远。

魏武捡起摔在地上的刀,用刀背贴贴小炉匠的脸,一笑,拉着许红霞扬长而去。

除暴安良(2)

小炉匠躺在许福祥家的地上,许福祥在一旁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许红霞进门,愣住:“小炉匠,你怎么……”

“我让魏武打残废了……老妹儿,这事儿跟你无关,这都是你爸爸惹下的祸害,我要让你爸爸养我一辈子。”

许红霞踢一脚小炉匠的腿,扭身出门。

在许大军家门口,许红霞愤愤地对许大军说:“你不敢管是吧?”

许大军嗫嚅道:“要不我再去找找武子……”

许红霞瞪着许大军:“你要不要脸了还?”

“主要是咱爸。刚才我跟咱爸说,不行就让武子好好打他一顿,咱爸说不行,我也感觉这样会把事情闹大。”

“我去告派出所去!”

“别去呀,咱爸说了不让去……反正咱爸说得有道理,咱得听咱爸的,再说,你哥我也没有打人的本事……”

许红霞一哼,大步走向魏武家的方向。

许大军望一眼许红霞的背影,倒退着走进许福祥家。

小炉匠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两边站着许福祥和许大军。

小炉匠看看许福祥再看看许大军,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伺候着我,我也不一定一辈子赖在你们这里……”

魏武闯进门来,一把揪起小炉匠:“跑和平里耍光棍是吧?”

“你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赖在别人的家里!”

小炉匠耸耸肩膀:“你哥哥为什么可以赖在许大军家?你别不承认啊,来之前,我可是打听得明明白白的,要不我也不敢来。”

魏武张张嘴,一时无语。

小炉匠挑挑眉毛:“没话了吧?有本事你把你哥哥先从许大军家撅出去再说。”

魏武看一眼尴尬地站在那里的许大军,甩甩手,转身出门。

小炉匠一哼:“跟我斗?凭啥?咱得讲理是不是?”

许福祥用胳膊肘拐一下许大军的胳膊,小声说:“你去看看武子,可别让他去你那边再跟他哥哥两个打起来。”

许大军不放心地看一眼许红霞,倒退着出门。

小炉匠斜乜一眼许红霞,一脸无赖地说:“老妹儿,哥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吧?”

许红霞瞪着小炉匠,说不出话来。

小炉匠打一个响指,笑道:“红霞,看得出来,你认可我的话了。为了表达你的诚意,你给我做顿饭吃呗?要紧别麻烦,一桌满汉全席就可以。”

魏武站在许大军家门口,怔怔地看着许大军家的房门。

虽然小炉匠在魏武的眼里连一条蛆都算不上,但他刚才的那句话还真是戳中了魏武的痛处。没错,我哥哥赖在许大军家,这德行跟小炉匠没啥两样。有心一脚把门踹开,将魏文打出许大军家,魏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天,魏武把钱递给魏文,让他给许大军交生活费,魏文不收钱,脸涨得通红。魏武把钱塞进魏文的衣兜,魏文又拿出来塞到了魏武的裤兜。魏武知道魏文这是感觉伤了自尊,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心中一直疙疙瘩瘩的,仿佛感觉自己欠了哥哥什么。

许大军家传出魏文的唱歌声:“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言两眼泪……”

魏武能分析出来,此时的魏文肯定是刚跟冯六月打完嘴仗,这是用这首歌的歌词来“刺挠”冯六月呢。

魏武刚要去推许大军家的房门,许大军跑过来:“武子你先回家,你嫂子快要生了,你别去跟你哥闹……”

魏武皱皱眉头,转身走到石桌旁,一**坐下,一时间心乱如麻。

在许福祥家,小炉匠拍拍饭桌喊道:“红霞,满汉全席做好了吗?”

许红霞端着一盘菜走出厨房。

小炉匠搓搓手,去拿筷子:“好,红烧茄子好,我喜欢……”

许红霞猛地将那盘菜扣在了小炉匠的脸上:“我叫你吃!”

小炉匠捂着脸跳脚,许红霞跑出许福祥家,直奔坐在石桌上的魏武。

魏武站起来:“怎么了,红霞?”

“我拿菜烫了小炉匠,他肯定毛了……武哥,你去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魏武皱起眉头:“你说你们这都弄了些啥呀。”

许红霞拉过魏武的一只手,摇晃:“二哥,你管管嘛,以后我当你的媳妇儿……”

魏武横一眼许红霞,哭笑不得:“你是被小炉匠给气疯了吧?”

许红霞瘪瘪嘴,要哭:“真气疯了我。”

魏武咬咬牙:“行,我管!再这么下去,不但你们许家人在和平里没了形象,我们魏家人也彻底没了面子。”

小炉匠在脸盆边,边用凉水泼着脸边对许福祥说:“行,老许,你们行,我不走了,我死在你们家得了我。”

魏武冲进门来,直奔厨房。

许福祥不明就里:“武子,你这是……”

许红霞进门,嘘一声,指指小炉匠。

魏武手举着一把菜刀从厨房里出来,直奔小炉匠。

小炉匠的肩膀上挨了一菜刀,怪叫一声跳到一边。

魏武的菜刀再次举了起来。

小炉匠撒腿冲出门外。

魏武举着菜刀,追出门去。

在门口,魏武被许福祥死死地抱住腰,小炉匠缩着脖子窜出大门。

第二天一早,许大军去找了杨明远,对他说了昨晚的事,最后说:“我担心武子要出事儿,一大早我就跟着他,刚才我看见杜龙带着人去了酒厂……”

此时,杜龙、刘彪、小炉匠和几个大汉站在酒厂门口,望着酒厂的大门。

刘彪问杜龙:“龙哥,要不要考虑考虑,非在这里打不可吗?”

杜龙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打我行,打我弟弟,我让他在酒厂干不下去!”

王葫芦跑出酒厂,气喘吁吁地对杜龙说:“魏武说了,他马上出来见你。”

话音刚落,魏武、大嘴、小勇、李春和几个年轻人大步走向酒厂大门口。

激战,就在一瞬间打响……

昨天半夜,魏武召集大嘴、小勇、李春等人在酒厂宿舍开会。魏武先是把他砍了小炉匠一事对大家说了,环视着大家说:“我历来主张不主动惹事儿,但事儿来了,咱也不怕事儿!”大嘴拔出剔骨刀,瞪着魏武:“不能等狼来了再挖陷阱,老子这就主动出击,卸了杜**龙的大腿!”小勇赞同道:“我看行。”“那你们干脆直接搬着铺盖去监狱拉倒,”魏武指指大嘴和小勇,怒道,“你们要是死在杜龙的前面,我不负责给你们上坟!”“那怎么办?”小勇问。

“一个字,等。”

“等他的大砍刀架在咱的脖子上?”大嘴猛地把剔骨刀插在桌子上。

“**弱智!”

“咋了?”

魏武从桌子上拔下剔骨刀,丢给大嘴,指着他的鼻子说:“卫国,你听着,无论什么情况下,先动刀者,刑场和监狱就在眼前。”

大嘴伸出舌头,用剔骨刀一下一下地刮着,满脸不以为然。

魏武朝小勇使了个眼色。

小勇一把抢走大嘴的剔骨刀:“大嘴哥,武子哥不放心你,这刀,我先替你保管着。”

大嘴要去夺回自己的剔骨刀,发现魏武两眼冷箭似的在盯着自己,怏怏地缩回了手。

大战结束后,大嘴抱着魏武,一个劲地感谢他的“英明”,他知道自己的德行,一旦自己或者自己的兄弟受到威胁,他真的能杀了对方。

那一夜,魏武等人几乎没睡,魏武断定杜龙不会善罢甘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天亮时分,魏武对大嘴等人说:“听我的,咱们不要主动出击,那样的话,无论是否死人,咱们都得去坐牢,用许大民的话说就是毁了一生。咱们就在酒厂等,他们来这里打架,跟私闯民宅的性质差不多……”“正当防卫!”大嘴一拍大腿,“打死也不用坐牢!”“最好等他们动手,咱们再还击。”李春接话道。

魏武冲李春翘了翘大拇指:“正解!”

商量好了等杜龙动手他们再动手,十几个年轻人“枕戈待旦”。

清晨的酒厂大门口,一片狼藉。一辆警车停在大门一侧。

胳膊上裂着一个大口子的大嘴和满脸鲜血的小勇被一辆救护车拉走。

杨明远在询问鼻青脸肿的魏武。

王葫芦等人不见了。杜龙、刘彪、小炉匠被几名警察押上警车。

晚上,魏武、大嘴、小勇、李春等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东方红饭店一张摆满酒菜的圆桌旁。

魏武笑着指一指大嘴:“卫国,你给大家说说这一仗的情况。”

大嘴站起来,兴奋地说:“这场民间武术对抗赛,菜市场选手杜龙、刘彪、小炉匠被抓,押到看守所,酒厂选手大获全胜,勇夺金牌!”

小勇插话道:“我们也有伤亡。”

大嘴瞥一眼魏武,咧着嘴笑:“没啥伤亡呀,本队领队魏武毫发无损,全身而退……我的胳膊被他们砍了,缝了十八针,小勇的脸被小炉匠砍了一刀。”

小勇笑道:“咱们吃点亏没啥,他们可就惨了,杜龙他们得坐几年牢!”

李春接话道:“没错,是他们来找事的,寻衅滋事加流氓罪他们是脱不了了。”

魏武沉思片刻,开口道:“这次,我们算是侥幸。本来派出所准备把我们一起交给公安局,杨明远说,我砍小炉匠属于见义勇为,咱们跟杜龙打,是出于自卫,杜龙寻衅滋事在先。但杜龙不可能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只要他出来,我们这帮兄弟就没有安稳日子过,而且将来许大民回城,杜龙也不会放过他。”

大嘴嘿了一声:“说的也是啊。”

魏武环视着大嘴等人:“既然是兄弟,我们就要帮许大民先扫清障碍。也就是说,想要日子安稳,兄弟们就必须发展势力,做好跟杜龙抗争的准备。”

大嘴拍拍巴掌道:“除暴安良!”

魏武一笑:“在社会上混,靠的是勇气,讲的是义气。”

大嘴一拍桌子:“干就完了!国际歌不是唱嘛,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魏武摇摇手,正色道:“想要壮大势力,呆在酒厂等于自取灭亡。只有辞职,占领杜龙的老巢,就是和平里菜市场,我们才有可能截断杜龙的退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我们这么做,是被杜龙逼上梁山。”大嘴插话道:“啰嗦啥呀,杜龙不想让咱们过安稳日子了,咱就团结起来跟他干!这没啥说的。”

小勇接口道:“可是咱们都上着班儿呢。”

魏武指指小勇:“别以为你和李春两个瞒着我从厂里往外倒腾酒我不知道。”

“所以我担心这事儿‘炸’了,得开除,还不如先溜之大吉了算完。”

“早晚得‘炸’!”

“得嘞,我也辞职!‘炸’不‘炸’的咱先不说,就说我们院儿刘虎兄弟三个都不上班儿,卖袜子的卖袜子,卖玩具的卖玩具,三轮车都混上了。”

大嘴接话道:“我们院儿安建新录音机、三大件儿都混上了呢。”

魏武哼道:“一嘴小家子气!我跟你们说啊,去菜市场,只是先断了杜龙的后路,然后把那里当成咱的根据地,还要有更高的追求!”

小勇说:“武哥,弟兄们一切听你的,只要不被杜龙欺负,还能有钱赚就行。”

魏武拿起酒瓶,一一给大家的酒杯添满酒,端起自己的酒杯:“弟兄们,干了这杯酒,明天就去酒厂辞职,开辟我们新的人生!”

除暴安良(3)

魏武、大嘴、小勇、李春等人闹闹哄哄地涌进菜市场,涌向许福祥的摊位。

许福祥一愣:“武子,你们怎么都没上班……”

魏武笑道:“我们都辞职了,准备来这里卖菜。”

大嘴冲许福祥抱一下拳:“许叔,我们先来拜您的‘码头’!”

魏武等人齐刷刷地向许福祥抱拳。

许福祥连连摇手:“哎呀,哎呀,这,好,你看看,这……”

彭三跑过来,表情激动地看着魏武:“武子,大家盼望着你来,你一来,杜龙就不敢胡作非为了,好!”

晚上,许福祥和许红霞正在吃饭,魏武、大嘴、小勇进门。

魏武将一只烧鸡和一纸包牛肉放到饭桌上,小勇把两瓶白酒放到饭桌上。

许福祥不解地:“你们这是……”

大嘴摇手道:“叔,没有别的,我们是来拜师的。”

许福祥把头转向魏武:“武子……”

魏武摆摆手,单腿跪地:“大民不在,我们就是您的儿子!”

许福祥激动起来:“哎呦,这,我……”

许红霞拦住话头:“爸,武子哥本来就是您儿子。你瞅瞅,这又多了大嘴哥和小勇……哎,爸,你咋了?”

许福祥在笑,笑着笑着,眼圈变得湿润起来。

杨明远边往菜市场里走边对市场管理所保安队张队长说:“魏武他们来了菜市场,有人担心他们会跟杜龙一样对摊贩们造成威胁……”

张队长笑着摇了摇手:“这你就多虑了,没有的事儿!”

“他们目前是什么情况?”

“八个人,三个摊儿,除了零售还搞批发,很守规矩,也都很能干。有时候摊贩们有点儿纠纷,他们还给说和,很好的一帮青年。”

“魏武的性格我了解……”

“您是说有人反映他经常打架是吧?是,这事儿常有,但他从来不欺负人,比如他打小炉匠那件事情……”许福祥在摊位前喊杨明远,杨明远朝许福祥扬扬手,继续说,“杜龙他们目前还押在看守所,估计会被判刑。我希望你们这边以后好好管理着,不要再出现杜龙那样的情况。”说完,杨明远走向许福祥。

许福祥朝杨明远哈哈腰:“明远,你怎么有空过来?”

杨明远指指魏武等人的摊位:“我来了解一下魏武他们的情况。”

“这个你连用了解不用了解。你问问这些卖菜的,用广播里的话说就是,他们在菜市场受欢迎、得人心!”

“那我就放心了。叔,这几天红霞是不是在找那五洲?”

“没听说呀……唉,说起那五洲,我还真替红霞担心。”

“那五洲本质不坏,我了解到,他准备痛改前非……”

“你知道他在哪儿?”

杨明远点点头说:“他说他暂时不想见红霞了,等发展好了再见她,他说他筹备着要成立一个装修队。”

“装修队?我听红霞说,他给人粉刷房子……”

杨明远笑道:“现在不干粉刷了。这家伙挺有意思,说他立志要成立这座城市的第一家个体装修公司。”

晚饭时,许福祥跟许红霞说起那五洲要成立装修公司的事儿,许红霞说那五洲很早就干装修了,只是后来没发展好,这才干粉刷的。

许福祥试探许红霞:“你见着他了吗?”

“爸,您别问了,反正他现在要学好,也准备拉着以前那几个人建个装修队,我觉着挺好的。”

许福祥刚要说什么,周建国进门,山笑着说:“许叔,我是真的羡慕你家大军啊,你说他怎么那么有福气,一下子就娶了冯六月……”

许福祥皱起眉头:“你不是专门来跟我说这事儿的吧?”

“叔,您是知道的,我一直喜欢冯六月,我对冯六月是有感情的。”

“你喝酒了吧?”

“喝了点儿……叔,你不乐意听我说冯六月,那我就不说了,我说梁燕子……我对不起梁燕子啊,我不该跟彭涛说她怀孕的事儿。”

“这事儿我知道,也不能怨你……对了建国,你这也老大不小了,燕子也离了,我看……”

周建国摇手道:“不行不行,人家看不上我。叔,要不就让大军娶了燕子得了。”

许福祥面露不悦:“就这事儿?”

“哦,对,我是来邀请您去云南的……”

“这事儿我听大军说了。行,什么时间走?”

“后天怎么样?”

许福祥早就想去云南看看许大民,一听这话,兴奋起来:“得嘞,就后天!火车票我买。”

周建国摇手道:“我买。叔,虽说是您也去看儿子,主要是帮我办事儿不是?您是老供销,谈价格的时候您能帮我搭个腔,我还应该付您辛苦费呢。”

许福祥冲周建国翘翘大拇指:“建国,讲究。”

周建国笑道:“可这辛苦费您也不能要不是?”

许红霞撇撇嘴:“建国哥,您呀,粘上毛,比猴儿还精。”

“红霞,你和那个那五洲的事儿我听说了。你瞧好吧,等我回来,我帮你找他,找着了,非给他攥出尿来不可,还得让他喝了……”

“这儿吃着饭呢,恶不恶心?没事儿你快走吧!”

“叔,那我走了,后天我一早就来家接您……”

许红霞打开门:“建国哥,慢走,要下雨了,当心打雷。”

周建国摇摇头,走出门去。

许红霞关上门,对许福祥说:“爸,我也去看看我二哥怎么样?”

许福祥摇头道:“你老实上班,不然到时候辞职,人家不让。”

许红霞说声“好吧”,走到衣橱边,打开橱门,拿出一件中山装:“爸,这是田娜给我二哥做的,你给他捎去。”

“放着吧。”

“为什么?”

“你二哥呀,跟你大哥一样,癞蛤蟆想吃烤大鹅呢。”

“刚跟您说了,我们年轻人的事情你少管,你这又……”

“等我死了,俩眼一闭,腿一蹬,你们爱干嘛干嘛。”

魏文指着报纸上的一行字,对正在磨一把扁铲的许大军说:“你瞅瞅,地主、富农分子摘帽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解决了,四类分子都摘了帽……”

许大军心不在焉地说:“不是早就摘了嘛。”

“正式文件刚实施。你看看,”魏文念报纸,“我国农村完成土地革命和实现农业集体化之后,之前的地主和富农分子已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劳动改造,其中大部分人都早已是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所以,对于他们子女的成分问题,政府为此做出了新的调整规定。凡是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不曾做过坏事,经过群众的评判和政府的批准,都可以摘除四类分子的帽子。之后他们子女的入学、招工、参军、入团、入党等,都要看他们本人的表现,不得对他们歧视。”

“也没人歧视你吧?”

“我遭的歧视还少吗?从上学开始我填写家庭成分就是坏分子,到了知青点……唉,要不就我这素质和表现,早就提干了。”

“你不是要考大学吗,大学一毕业就是个干部。”

“三十好几的人了,考啥大学呀……在校园,老师见了叫大哥,同学见了叫大叔,那可真是个悲剧。”

许大军想笑,没笑出来,转话道:“要不你根据这个情景作首诗吧。”

魏文叹口气,说:“我心已死……哎,六月,要不你就当我死了吧。”

冯六月走过来,皱皱眉头:“魏文,你是不是又要借题发挥?”

魏文扫一眼许大军,再瞥一眼冯六月,一笑:“你俩一派恩爱景象……”

冯六月猛地一跺脚:“魏文!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魏文斜乜一眼冯六月,哼道:“您别打听我是什么人,没坏到你身上,我就是个好人。”

“你还想怎么坏,你在人家大军身上坏的还不够是不是?”

“我坏他了吗?”魏文斜眼看着许大军。

许大军摇手道:“没有,没有……六月,你这话是打哪儿来的呀。”

冯六月撇撇嘴:“哼,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就你一个人精神。我跟你说魏文,你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不知感恩,还整天连讽带刺,就是坏!”

魏文一哼:“你作为一个怀着一个男人孩子的女人,当着这个男人的面跟另一个男人秀恩爱,是好人吗?”

“秀恩爱……”许大军愣住,“逼嘴”这词儿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冯六月推推许大军的胳膊,没好气地说:“大军,你甭管他,他那张嘴,大粪坑里沤过的。”

许大军哼道:“文哥,你整天这么瞎寻思,自己个儿难受不难受呀。”

“有欲望,有追求才会感觉难受,现在我呀,无欲无求……呜呼,欲望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应该减少欲望,才会感觉到生活的可爱。”魏文叹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我跟你说啊大军,放弃欲望是普通人获得幸福的唯一途径。无欲无求,四大皆空,保持傻子一样的心态,才是幸福生活的美好体验。”

许大军摇手道:“不跟你说了,听不懂。”

魏文斜乜着冯六月:“可悲的是我们都是不甘心做普通人的普通人。”

冯六月一哼:“您可不是普通人。”

魏文仰头一笑:“我呀,心中明月无尘埃,照尽世间暗浮屠啊我。”

许大军不解地问:“啥意思?”

魏文丢下报纸,摇头晃脑地说:“花散非风之罪,乃因春将尽,终善非人之过,只因时已至……生命之短暂啊,令人惆怅。”

许大军的心又开始犯堵:“文哥,你是不是在咒我早死?”

魏文走到许大军身边,蹲下,声音有些发颤:“大军,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着,我相信好人有好报。”

许大军耸耸肩膀:“你看看,这又开始说我好了。”

魏文看着许大军的脸,眼圈忽然红了:“大军,真的,我感谢你,我替六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感谢你,你是个好人。”

“我说文哥,你是不是会催眠,我怎么听你说话老是犯困呢。”

“我是个无赖,我确实是个无赖……”

“咦,我说,今儿你这是咋了?”发现魏文要哭,许大军转头问冯六月,“刚才我没回来的时候文哥是不是喝酒了?”

冯六月流着眼泪点头。

许大军停止磨扁铲,在裤子上擦擦手,扶起魏文,把他搀到沙发上,回头对冯六月说:“你陪文哥说说话,我炒俩菜,陪文哥喝点儿,我俩好好唠唠。”

“别喝了……”

“难得文哥跟我说句暖心话。”

魏文接话道:“你俩歇着,我炒菜……”

门被推开——魏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许大军迎进魏武:“武子,你来看你哥?”

“本来我是想拉我哥回家的,看你们……”

魏文拦住了话头:“我们挺好的,你别来打扰了。”

魏武盯着魏文的脸说:“你有家的,哥。”

魏文故作欢快地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你看,一家三口,其乐何其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