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1

宋瑄的账单送到爹爹案上,他把我叫到跟前。

“锦华,许氏和薇儿出了事,瑄儿心中烦闷,找朋友消遣一下,无妨。”

数日不见,爹爹身上的官服宽松了不少,他眼窝凹陷,像是老了好几岁。

我娘和幼弟离世时,都未见他这幅模样。

听说宋瑄豪掷千金,包下了送春楼从西域来的头牌花魁。

为此还和胡御史家的公子大打出手,一连包下那花魁一个月,就算不接客也不让胡公子一亲芳泽。

两人在青楼大厅里就扭打起来,胡公子挂了彩。

小厮上前将人分开,宋瑄还叫骂着,“我爹掌管吏部,得罪我!小心你爹丢官儿!”

胡公子怒极反笑,恶狠狠地说道,“宋瑄,你给我等着!”

墨儿把消息讲给我听时,我正在晾晒杏干,准备做些杏脯。

幼弟的忌日要到了,总要做些准备。

22

宋瑄三日未归家了。

爹爹起初不以为意,毕竟他眠花宿柳惯了,一两日不归也是常有的事。

直到第三天,宋瑄贴身小厮的尸体被人在一条死胡同里发现。

爹爹急了,这是他和许氏的儿子,也是宋府现在唯一的男丁。

出动了府里所有的家丁,还到奉京府里去备了案。

终于在送春楼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衣不蔽体,满身伤痕,神情呆滞的宋瑄。

我去前院探望,他疯疯癫癫地抱着被子,缩在床脚。

眼神空洞,嘴里小声嚅嗫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求求你...我爹是大官...我有钱...不要...”

露出来的手臂上,遍布於痕,白色中衣下,隐隐渗出血迹。

看着这一幕,我把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握成拳头,浑身颤抖,兴奋难言。

我爹坐在床边,一夜间冒出许多白发,双目赤红地看着宋瑄,又看向我。

“锦华,爹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他沉沉开口,语气哀拗。

“爹。”我看向他,一字一顿,“你相信报应吗?”

23

从前院出来,我和墨儿收拾了许多东西,带上新做的杏脯,来到了幼弟墓前。

“瑜儿,长姐来看你了。”

“宋瑄和胡御史家的公子结了仇,被人家打晕了,喂了药,送进了秦王府里。”

“秦王你还记得吧?那个肥头大耳,有龙阳之癖的变态。”

“听说他嗜好玩弄少年,手段恐怖,每个月府里抬出去的尸身上,没一块好皮。”

“宋瑄被他当做娈童,百般凌虐,足足玩弄了三天。”

“爹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疯了。”

“宋瑄这个花街柳巷的常客,如今却不算个男人,一辈子都只能瘫在塌上。”

“也不知道当初,他提议用那种方式害死你,亲自把你送到那张床上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今天,他会用更耻辱的方式,生不如死。”

祭拜了幼弟,我又去看了娘亲,回府逗弄了一会儿小璃华,我爹差人来叫我。

他一夜间老了许多,暮气沉沉,“锦华,瑄儿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轻笑,“女儿哪有那样的本事。更何况,我与小弟无冤无仇,爹爹何出此言?”

他沉默地看了我半晌,像看个陌生人。

良久,爹爹摆了摆手,我走出书房。

我爹虽有疑心,却找不到证据。我只是买通了胡公子近来尤为宠爱的外室,吹了吹枕边风。

几句闺房话而已,谁又说得清呢。

报了仇的胡公子已被收押,秦王被圣上不痛不痒地申斥了几句,禁足在府内。爹爹寻仇无门,和胡御史之间的仇,算是结下了。

24

我大发慈悲,让婆子把许氏从小佛堂里带出来,儿子遭此横祸,做娘的总得关心一下吧。

两个婆子带着许氏在长长的宅院里走过,路过主院,也路过我爹的书房,路过那扇撑起的雕窗,她难堪地低下头,想快步走过。

我爹隔着雕窗,看见了许氏如今的模样,油光满面,身材肥硕,涨红的脸上又羞又愧。

他怔在窗前,眼中闪过嫌恶。

许氏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扑到塌上一把抱住宋瑄,却被他尖叫着躲开。

“瑄儿,瑄儿,你怎么了,是娘啊!”许氏呆呆地看着宋瑄,发现儿子不对劲。

她扭头看向我,拥挤的五官凶光毕露,大声喊道,“你对瑄儿做了什么!”

“许氏,你还记得我幼弟是怎么死的吗?”

“我幼弟宋瑜,自小寒窗苦读,博闻强识,十四岁登进士科,他温良俭让,人品贵重,是大梁的栋梁之才!却被你们设计,惨死在妓子床上!死后清名全毁,遭文人唾弃!背身后污名!”

我扼住许氏的脖颈,眼里尽是悲愤,“我幼弟死了,你的儿子凭什么好好地活着?!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他呀...呵呵...被奉京城中有名的变态,尤好玩弄少年的秦王殿下,绑在床上...扒光衣服...一次一次...折辱亵玩...”

“不——”许氏发出凄厉的尖叫,她哭嚎着抱住宋瑄。

“你的宝贝儿子宋瑄,被玩弄了足足三天三夜呢。”

“你猜爹爹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在一条巷子里,四周围满了人,他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啧...就像现在这样!”

许氏颤抖着手掀开宋瑄的中衣,入目的痕迹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绝望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啊...啊..”地呜咽出声。

瞧着她颓败的模样,我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快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差点儿忘了,今晨,內狱差人送来消息,罪女宋氏,不服管教,顶撞嬷嬷,暴毙了。”

25

许氏缓缓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浓烈而复杂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呵...原以为你和你娘一样,是只柔弱的兔子。没想到,你那副高贵端庄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心狠手辣的狼子之心。”

她松开怀里的宋瑄,慢慢站起来,小心地为他掖好被子。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给你也下副猛药,让你和孟兰安那个**一起走黄泉路!”

“你也配提我娘?”

“我不配?我凭什么不配?我配得很!是我倾尽家财供宋子穆读书赶考,我也不是生来就给人洗衣做饭的!”

“我家原是皇商!若不是父亲得罪了知府,也不会家道中落!我原来啊,也是千金大**呢!”

许氏说着,又挤出了几滴眼泪,“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高中状元,我欣喜若狂,以为终于熬出了头......没想到,传来的却是他在京中娶妻的消息...”

“我才是他的妻子啊!”许氏凄然哀嚎,“发妻做成了外室,嫡子成了庶子,你叫我如何能不恨!”

“所以,你就杀了我母亲和幼弟。”

“我只不过是在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罢了...”她随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行至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宋锦华,我输了,你也没赢。”

她整了整衣襟,抚了抚发髻,深深地看着榻上呆滞的宋瑄,“瑄儿,娘对不起你。”

她眼中又涌出大片的泪水,“若真的...真的重来一次...我们不要来奉京了,就在银州...在我们的小家里...你姐姐绣花...你好好读书…...”

说罢,她闭上双眼,直直的朝着屋内的柱子撞了上去——

殷红四溅。

娘,你看到了吗,女儿为你和弟弟报仇了。

我只觉得胸腔酸胀无比,恨到极点又化为虚无,心脏被人抓紧又兀地松开,悲伤之情溢满头脑。

娘,女儿为你报仇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

26

永平十三年六月,安远侯世子及胡御史携一众武将,上请陛下重审原威武将军孟青松通敌叛国案。

同年九月,孟将军叛国案得已**,宋子穆伪造信件,陷害忠良,被判流徙西南三千里。

我去了一趟外公的老家,为外公墓旁一侧的无字碑,刻上了“威武将军孟青松之墓”。

我爹在牢里托人给我传来消息,说想见我一面。

我拒绝了。

我的小舅舅,忠君爱国,英勇威猛,方及弱冠就被按上通敌的罪名,仅仅是因为,他是先晋王的同门师弟。

夺嫡之争中,我爹选择用自己妻弟的头颅,献上投名状,为自己挣得利益。

我不见他,是因为他让外公白发人送黑发人,抱憾终身。

如今,他也尝过这番滋味儿了。

27

宋家被抄后,我带着小璃华南下回了豫州。

我开始沿着南下北上的城池经商,从江南到江北,积攒了不少家财。

没几年,我的铺子开到了奉京城。

一日,我在奉京远郊新开的一家古玩铺子里巡查,街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女子激动地捏紧了绣帕,“天呐,是安远侯世子,大败敌军,得胜归来了!”

“想不到世子出身世家,却不受恩荫,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真是颇有当年孟将军的遗风呢!”

小璃华探出头,扯了扯我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那是谁呀?”

我抱起璃华,笑了笑。

“是大将军呢。”

安远侯世子骑着骏马,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从我的铺子前,就此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