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宋殊衍留在宫里处理剩下的烂摊子,他让人驾马车送我出去,我摆摆手。

这些路,我想自己走回去。

挽心和挽意跟在身后,正午日头大,虽是春天我却走出了汗。

走了许久,走到我的腿开始疼,我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什么。

挽心看不下去,叫了辆马车将我硬推进去。

很快就回到了新界。

我让慕清准备笔墨,我给程祁煜写了封信。

慕清在我身旁研磨,我听见她小声的啜泣。

她大抵是瞧见了我信中的话,若放在平时,我会训她没规矩。

写好后,我将信交给她,让她快些找人送去西部,自己也收拾行李回到别院。

我将新界的人全都遣了出去,只留下挽心挽意伺候着。

大抵过了五日,程祁煜回了信,信上寥寥几句,皆是祝我安康。

信中还夹了张和离书。

我派挽意将其中一份和离书送去程府,程府的人收了后没有回话。

又过了几日,新帝登基。

因着国丧,没有行登基大典。

我做了个梦,梦里漆黑一片,我看见自己赤着脚,穿着裙子,散着发。

我一直奔跑也跑不出这片黑,我找不到光源,找不到出口。

梦里的我仿佛不会累,跑了很久很久。

慢慢的,我睁开眼,入眼是素雅的床幔。

这几日天气不太好,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开窗瞧天,又是阴天。

挽意听见声响端了水进来为我净脸,又仔细替我绾发。

我瞧见挽心在门口叫她进来,“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挽心笑着进来,手中还抱了个碎了的如意:“我说怎么清早不见挽意身影,原是在这躲着呢。”

我透过铜镜看看挽意,又听挽心解释道:“今日晨起奴婢瞧见姑娘外屋玉如意少了一件,还以为招了贼,就看见挽意偷摸的从库房出来,拿了个样子相似的,莫不是想偷偷换了?”

“奴婢是不小心碰掉的,姑娘轻点罚奴婢。”挽意瘪瘪嘴哀求道。

我弯弯眼眉:“今日随我去绣坊。”

“是,”挽意笑眯眯道“姑娘最近心情不错,人也爱笑了。”

出门时落了小雨,我坚持要去,挽意拿了伞,我们下了马车,绣坊管事的绣娘香兰早就迎在门口。

“可做好了?”

“姑娘一年前就定了,自然做好了。”香兰替我撑着伞,将我带到后面的屋子。

一进屋,一件嫁衣就摆在里面。

如血一般的红,我围着它看了一圈,欢喜的紧:“就是我想要的。”

“姑娘穿上啊必定是京城最美的新嫁娘。”

我给了香兰许多银两,让她将衣服好好包着。

从绣坊出来雨已经停了,我和挽意刚到新界就看见宫里的人在等着。

“姑娘,圣上请您进宫。”

我瞧了瞧他,不禁笑道:“黄烨?黄公公?”

“正是咱家”黄烨毕恭毕敬。

黄烨是宋殊衍的暗卫,如今竟然挥刀自宫,做了公公。

“请姑娘随咱家入宫。”

我吩咐挽意将嫁衣送进屋好生挂着,坐上进宫的马车掀起车帘问黄烨:“是苏安宴封摄政王的事吗?”

“奴才不知。”

“嘁,”我白他一眼,“你日日跟在宋殊衍身边,你还会不知道?在我面前还这么多规矩,快说。”

“奴才确实不知,只是看陛下写了两份圣旨,其中一个与姑娘有关。”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没有注意到,只是笑着说:“必定是赐婚的圣旨了。”

我们直接到了乾坤宫,宋殊衍坐在龙椅,底下的大臣分列两旁。

他们见了我神色各异,我确实不该出现在上朝的地方。

“时今,过来接旨。”

宋殊衍淡声道,我想了一瞬,同身后的人一起跪了下去。

我不常跪宋殊衍,只是这次,我知道他是派人送来赐婚的圣旨。

苏安宴重君臣之道,我愿意同他一起。

“万时今乃朕亲近之人,淑慎性成,风姿雅悦,率礼不悦,可贤内则,朕心悦之。”

我敛了笑,指尖颤抖。

“着即册封贵妃,封号元,即刻入宫,钦此!”

我抬头看着黄烨,他弯腰将圣旨递给我,尖着嗓音道:“元贵妃,请接旨。”

我绕过他,看向龙椅上的宋殊衍,刚欲说话就听黄烨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贵妃三思,苏公子的封爵圣旨,奴才还没念。宰相卖国求荣,这苏府恐马上就就要被封了,那苏公子的灵牌…”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我气到浑身发抖,他俯身将圣旨举过头顶。

我抬手接住,死死攥着。

“带贵妃下去吧。”宋殊衍开了口,有太监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他,转身离开。

离开时,我听黄烨尖细的声音道:“宰相之子苏安宴,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文提笔安天下,武御马定乾坤。为国献驱,失此英才,举国悲痛,朕与存之除却君臣,更为益友。今追封存之为摄政王,愿其英魂永葆天启长存。”

我听见大臣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永远不会想到苏安宴会被封为摄政王。

我如行尸走肉般走出乾坤宫,身后的太监见状想宽慰我:“陛下说,元,万物始也,贵妃在陛下心中自是有一席之地。”

我停住脚,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立即跪在地上请罪。

“贵妃息怒。”

我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又揪起他的衣领问他:“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知道宋殊衍要封我为贵妃,知道宋殊衍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你说啊,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转而掐住他的脖子,看着他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的脸,我越来越用力,突然被人猛地扯开,那太监趴在地上咳嗽一会又赶紧跪在原地。

“万时今,你冷静一点。”

凌枳把住我的两只手,眼中焦急,我拼命挣扎,可我如今已经个破败的身子早已没了当年的武力,男女力量悬殊,我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

我尖叫出声,我用尽所有力气要挣脱他,许是没见过我这幅模样,他松了手。

我慢慢后退,然后猛地朝宫外跑去,身后追着许多人,他们叫我贵妃,让我慢点。

我不是贵妃,我是苏夫人。

我本该做苏夫人的。

我不是什么贵妃,不是。

我不是。

重重的,我摔在地上,顾不上疼,我连忙爬起来继续跑。

皇宫好大,我跑不到尽头,就像那个梦。

我置身黑暗,永远跑不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拦在我面前,我无法冲出去。

他们围住我,每一个人都焦急的说着什么。

我不想听,我只想出宫。

我要回去,回新界,回到苏安宴身边。

我的嫁衣还在那挂着,我还一次没穿过,我要去嫁给他,我要做摄政王妃,我要做苏夫人。

猛地,我被一个人猛地抱在怀里。

是龙涎香,宋殊衍身上的龙涎香。

我狠狠咬上他的肩膀,我拼命的打他,我发了疯似的想要推开他。

随着春风,随着阳光,我听见他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

他说:“新界已经烧成灰了!”

我愣住,呆呆地看着天。

他继续说:“万时今,你觉得苏安宴还想娶你吗?”

我看见了我的阿宴哥哥,他站在小船上,身后的不远处有个好大好高的榕树,周围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他的眼睛被月光映着亮晶晶的,湖面也被照的亮晶晶的。

他噙着笑看我,手中握了一捧花。

他的声音温和,那么那么好听的声音,满满的情谊。

他说。

“万时今,不是你逼他做摄政王的吗?不是你害死他的吗?你还记得他怎么死的吗?他躺在雪地里,手脚都被砍了下来,为了谁啊?”

不是这句…

苏安宴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苏安宴后悔了吗?上无法效忠国家,下未能侍奉父母。苏家唯一的嫡子,就因为你死了。”

“万时今,你说他还会愿意娶你吗?他后悔喜欢你吗?”

不会的…

苏安宴说喜欢我的,他说过的。

“你知我为何要封你为妃?宰相在找人杀你,苏安宴的父亲,要杀了你。”

“别说了…”我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可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被我听见。

“苏安宴若是还活着,文能担起宰相之责,武能战场点兵步列,如果他还活着,他的一腔抱负会福泽百姓。”

“我让你别说了!”我在他耳边嘶吼,我狠狠将他推开,自己又跌在地上,腕上的玉镯碎成两半。

我将它们捡起,努力想拼在一起,可我眼前已经被泪水糊满,我看不见。

我的双手颤抖,我对不上。

怎么办,怎么办。

谁来帮帮我,我受不了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好疼,阿宴…苏安宴…

我好疼,苏安宴,你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