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焕一掀帘下轿,摇着折扇故作倜傥,正要与接引之人寒暄,便见其视线越过自己望向后空。
“随风兄?”
他疑惑转头跟着看去,只觉澎湃灵力扑面,细看却是百丈高空铺下莹澈长阶,一行人拾阶而下,步履从容,仿佛踏空而来,瞬间拉走了他的风头。
“……”
可恶,这些人比他ᴊsɢ还能装逼。
余焕一顿时沉了脸。
他的愤慨风梳香无从得知,随着灵力快速流出,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榨干的海绵。
“撑住!”999给她打气。“不装则已,装就一定要装到底!”
咱就是说,有点后悔了。
面子工程害死人啊!
风梳香走在最后,所有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灵力上,沉甸甸的坠手。眼看顾盼走得悠哉,她没忍住传音道:“快点下去!”
再磨蹭她就要动脚了!
灵力外溢消耗极大,等其余人都落地,风梳香的灵力也见了底,而她自己还差几步的距离。正以为会丢脸地踩空掉下去,一个陌生少年忽然迎上前,抬手便是一礼。
“在下随风,敢问可是风师姐?”
脚下踩到实处,她诧异抬头,便见少年眨眨眼,明俊的脸上笑意绽现。
他的动作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无人瞧出个中内情。
这兄弟,好人呐!
风梳香不由得笑了,落地回礼。“是我,道友客气了。”
“不介意的话,唤我随风便是。”少年挺拔如松,摆着手笑容可掬。
随风是太墟学苑山主师兄的高徒,年纪小辈分高,却没有半点架子。风梳香对他见之亲切,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望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旁边有人不高兴了。
余焕一在家威风惯了,出门也改不了这毛病,被抢风头本就气郁,待随风撇下他去迎风梳香,更是自觉颜面扫地。
这让他余少门主的排面往哪儿搁?
“哎呀,这不是风大小姐嘛,听说厉害得很,魔宗都得在你手底下吃亏。”
他摇着折扇阴阳怪气。“想来不久便能打上无间崖去,为我修界除一祸患罢?”
无间崖,正是魔宗立派之处。
云寒宗众人纷纷怒目。风梳香伸手一拦,气定神闲。“比不得余少主,年逾二十五,终于金丹得成。”
余焕一被戳中痛脚,脸色瞬变。
他的天赋大概都点在了炼器上,没给修行留下一星半点,年前才靠丹药硬堆上金丹境界,论起实战能力,怕是连根骨好的筑基弟子都不如。
修士们耳聪目明,见有热闹看,早便留了几分注意在。余焕一被当众呛回来,气怒不过,就想叫人来给风梳香好看。
随从赶紧把他劝住。“您忘了出发前门主的叮嘱?”
开什么玩笑,听说这位风小姐已至元婴,要是真惹急了,打死自家少门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少门主你不要作大死啊!
余焕一勉强咽下这口气,炮口又对准随风,嘲讽起来。“你们太墟学苑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还不快送我去安置。”
“并非有意怠慢,实在是人手不足,招呼不过来。”随风欠欠身,声音清越,风姿卓然。“好叫诸位知道,蓬莱剑派即至,接上他们便同去安置,还请余少主稍作等待。”
少年言语周全态度有礼,再争执下去倒显得没趣。余焕一这般想着,正要踩台阶下来,便听得随风继续道。
“另外,学苑有规矩,闲人免进,您这些仆从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余焕一又要炸了。
他带来的人可真不算少,除开门中弟子,还有一批美貌使女和护卫,登时勃然变色。
“针对我?你好大的胆子!”
“余少主误会了。”随风直视于他,眼中没有半分退意。“秘境灵狩在即,附近难免危险,何必让普通人冒这份险?”
“所以你就替我拿主意,管到我归剑门头上?”余焕一气笑了,指着他正待说话,一道声音忽然横**来。
“在学苑的地界上,自然要守我们的规矩,想逞威风,回你的归剑门去!”
少女拨花拂叶疾步而来,面容明艳。她昂头站在随风身侧,矜傲之气毕现。
“随风师兄何必多言。”澹台仪冷声道:“我请示过娘了,但凡有寻衅的,统统打出去!”
余焕一认得来人。这是太墟山主的老来女,宝贝的很,从小便是这副骄纵脾气。
因此他毫不怀疑,这位大小姐是真的敢这么做,保不准还会亲自动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余焕一铁青着脸挥手,遣走带来的仆从使女。
正说着,天边浮出一线浅碧,快速向此接近。原是蓬莱剑派的修士御剑而至。
一行人沉默整肃,规行矩步,一举一动仿佛模子里铸出来似的,对风梳香这种脸盲的人来说,活脱脱大型复制粘贴现场。
余焕一被堵了满肚子气,正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候,轻而易举就刷出嘴炮技能的被动。“叫人等这么久,蓬莱剑派真是好大派头。”
999忍不住笑出声。“修界大了,果真什么奇葩都有。”
风梳香也觉得这人脑瓜子多少有点问题,简直是在身体力行证明物种的多样性。
风家、祝家没了,魔宗也被踢了出去,七大派如今只余下四门,而这位勇士仿佛竹杠成精,只是打个照面的功夫,就怼遍其中之三。
一旁的随从想到这里,简直要痛哭流涕。
少门主习惯性嘴贱还能治吗?
治不了的话,若被群起而攻,怎样才能平安活下去?
对突如其来的挑衅,蓬莱剑派连眼神都欠奉。为首之人身姿凛然,上前与随风相互致礼,又在人群中准确捕捉到风梳香的位置,冲她点了点头。
这便是那位二十结婴的剑道天才了。
窥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战意,风梳香有点纳罕。“第一次见面,他干嘛一副想打架的样子?”
“卷王嘛,可以理解。”999表示她的感觉没错。“桓不尘以战练道,整天不是在约架就是在打架,你名声在外,被注意到也不奇怪。”
“看着吧,不出三天,他肯定上门邀架。”
知道对方没有恶意,风梳香也便没放在心上。
为安置蜂拥而至的修士,太墟学苑特意辟了几座小山出来,随风引着众人前往,只见青竹鲜翠蒙络摇缀,鸟鸣涧中不绝如缕。
他翻手抛起一物,流光从中激射而出,在众人手背留下印记。“这是学苑的通行印鉴,诸位可凭此自由行走。”
随着他的动作,半山忽而漾起波纹。像是被撤除了障眼之物,空旷山间陡然多出错落竹屋。
三派各挑了院落,随风还要接迎其余人,很快便和澹台仪一同离去。
余焕一挑剔打量周遭环境,又挥舞着扇子抖擞起来。“哼,要不是因为灵狩,鬼才来这山沟沟!”
同样在“山沟沟”立派的云寒宗、蓬莱剑派:“……”
不要的嘴巴可以捐了,没必要自寻短见?
蓬莱剑派门风淳朴,遇到争执,向来是打一架了事,若是解决不了,那就再打一架。现在见识了BBking,一帮人沉默过后,扭头走了。
余焕一不晓得弱小使自己免于挨打,蹦跶得老欢。“还有你们云寒宗,晚上风大的像鬼哭坟,简直吓死个人!”
说到这里顾盼来劲了。“这就是当年,你大半夜喊着闹着要回家的理由?”
“不是吧不是吧,真有人胆子这么小啊!”她声音夸张起来。
余焕一表情僵住,意识到这一波算是自爆了。狠狠瞪她一眼,他带着人快速离去。
“有他做对比,裴临的阴阳怪气好像都不讨厌了。”风梳香有感而发。
精神小伙成功拉低她阈值。
“那可不。”系统的机械音都低了八度。“至少裴临不吵闹。”
气走讨厌的人,顾盼连心情都飞扬起来。见天色还早,干脆和顾虔安一起带师弟师妹们去遛弯。
风梳香没跟着一起,而是进了自己那间竹屋,歪在榻上摸出纸笔。
玄寒九尾妖所在位置有点偏,她得合计一下路线。
“说起来,风风你的运气如何?”
“我以为沦落到修界,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轻风吹拂,送来竹叶的清香,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让她不由打个哈欠。“说说呗,你的新想法?”
“是这样的,虽然理论上讲,萧无寂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暂时没空找你麻烦,但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发癫,突然就想来个斩草除根。”
999资料翻得哗哗响。“反正来都来了,你要不要去裂骨渊搞搞破坏?”
秘境不算小,内里甚至划分了外域和环岛,交汇处被腐蚀性极强的沉水隔开。外域便是进行灵狩的地方,并不太过危险;而环岛关押的,无不是穷凶极恶的存在。
故而准入环岛者,必得在灵狩中取得前三十的佳绩。
二十年前萧无寂坠入裂骨渊,在里面撞见了濒死的大魔。他设法吊住大魔的命,打起其修为的主意。
简单来说,大魔成了一块充电宝,被迫奉献毕生力量的那种。
要不怎么说祸害遗千年,谁下去谁死的地方,偏偏萧无寂还能杀回来报复社会。
“要是能给大魔一个痛快,那可就是一举两得了。”
“这地方在哪儿?”风梳香有些意动。“盘它!”
999战略性沉默。
“你不知道?”她惊了。“系统难道ᴊsɢ不是无所不能?”
这怕不是个盗版统?!
“我也不是天眼啊!”某系统强行挽尊。“我的数据来源于原主经历和书中内容,有不知道的很正常啊!再说了,这原本也不是服务内容!”
“你的意思是,超纲了?”风梳香五味杂陈。
“差不多吧。”999也很郁卒。“萧无寂是魔修,对魔气天然就很敏感,所以能循着微弱魔气找过去。你不行,没那狗鼻子,根本就做不到。”
“所以这半天就说了个寂寞?”她哽住一口老血。
这种根本就不具有实践性的话题有什么讨论的意义?
“万一走狗屎运了呢?”999小声嘀咕。
“那怕是白日做梦来得更快些,我活了二十年,连一毛钱都没捡过。”
风梳香试图让它清醒一点。“寄希望于狗屎运,你再不是那个严谨的统子了。”
999不吭气了,倔强地给她循环播放“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一个姿势歪久了,胳膊开始发麻,风梳香坐起身,目光无意识扫过窗外,忽然怔住。
一个少年立在竹林边,神容湛湛身姿颀然,青衫快与竹影连作一体,此刻正投了目光过来。
眸光交换的瞬间,少年翘着唇角,笑容又扩大几分,举步而来时,皎皎若玉树临风。
还真是张极具欺骗性的皮囊。
或许是初见的印象太过深刻,风梳香不自觉拉满了警惕。
这家伙,跑这儿来干嘛,不会又在打什么缺德主意?
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裴临在檐下停步,隔着一面毫无遮挡的窗,风梳香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沾染的竹香。
“怎么这副表情?”
他失笑道,语调熟稔,仿佛是两人日常相处再寻常不过的瞬间。
风梳香差点被糊弄过去,但又很难不清醒。
毕竟他们真的抡起剑互砍过,这位大兄弟也是情真意切的想干掉她以绝后患。
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还是倒霉的情况更可能发生。
“不要怕,附近这么多人,他不敢搞事。”999嗑瓜子看热闹,不要太快乐。“再说你都元婴了,收拾他还不是分分钟。”
“他也接受传承了,难道修为不会涨吗?”风梳香不得不提醒它这一惨淡现实。
999的瓜子顿时掉了一地。
想了想,风梳香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彼此的真实性情,他们再清楚不过,又何必虚伪客套。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手撑窗棂,微俯下身迫近裴临,一双眼睛冷静锐利,像是要戳破所有搪言伪语。“先前的事,我们也算扯平了,不是么?”
裴临站在屋外,视线较她要低半头,却无半点被压制的异色。
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吓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