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自然听出了未尽之语。
虽然他够狠,但也不至于要弄死所有敌对过的人,何况他也得了好处。
——本来他便想设法脱身。
只是推开石门站在空寂甬道,发现自己被先一步扔下,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渐渐泛了上来。
还说什么“魔修剑修都一样”。“能帮的都会帮一把”,如今有了机会,跑得比谁都快。
哼。
这个小骗子。
裴临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若在平日,他指不定还会觉得风梳香识相,巴不得就此一拍两散。
如今受微妙的心情影响,他难得起了赌劲儿的意思,不惜奔赴千里,也要还了这迫不及待被甩脱的郁气。
事实上,裴临确实成功了,只看眼前人瞬间筑起的防备就能知道。风梳香若明了他的想法,一定会大呼“槽多无口”。
目的达成,裴临也没执着于雷区蹦迪。他迎着风梳香的目光,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物。
风梳香下意识转移视线,竟瞧见了丢失的八卦盘。她怔了怔,思绪飞速运转,惊异出声。“冀州府出手的果然是你!”
“哦?”裴临微讶,络子从他掌心滑出,在空中不住摇晃。他挑起眉,猜到她八成又折了回去。“我说呢,你也不像会忍气吞声。”
“还不是被你抢先一步。”风梳香嘀咕着打量他。“你有这么好心?”
天啦,白切黑居然拿回了她的失物,还千里迢迢当人肉快递,是天要塌了还是世界要爆炸了?!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呢?
“风风,你快看看他脑壳是不是被人打傻了!”999也忍不住道。
风梳香接过八卦盘,谨慎道:“你没事吧?有话好商量,这样怪吓人的。”
裴临的笑略僵了僵,说起话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多亏风姑娘,我才能进到先祖洞府,平白得了传承。如今不过是跑跑腿,算不得什么。”
“……他这是在表达感谢?”风梳香寻求系统的判断。
“是的吧?”999不确定。“听起来似乎是这样没错。”
不是来找茬就一切好说,反正言辞真假也无从考证,姑且大方点,就当是真的吧。
至于被套路导致信任错付……没关系,冤冤相报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
风梳香这样想着,撤了高筑的警戒线,像是刺猬柔软下尖刺。“还是要多谢你,我以为找不回来了。”
“不打开看看?”裴临朝八卦盘点点下巴。
她疑惑拆开后盖,发现其中篆刻的法阵复杂不少。风梳香实打实惊讶了。“你通晓炼器?”
“不通。”裴临倚在竹墙上懒笑,递来一面玉牌。“这是元亘老祖传下的图纸,你家洞府里只有前半截,剩下的在我家。我闲来无事,便替你补上了缺漏。”
原来不是她手艺的问题,而是图纸有残缺。就说呢,她当初怕画错,还特意拓的法阵。
风梳香眼睛一亮,对裴临的态度大为亲善。“你往旁边一点,我试试它的威力,别误伤了你。”
她心里激动,连门都没走,直接跳窗出来。裴临观她神色,低笑一声伸手拦住。
“有件事你怕是不知,想要驱动这阴阳两极,你我灵力缺一不可。我早前蓄了些进去,估计撑不住几次。”
啥???
“必须得是你么?”风梳香愣住。
“你也可以找萧无寂。”裴临勾起唇会心一击。
“……”
那她想要用这玩意,岂不是得三天两头找他帮忙?!
太鸡肋了吧!
算了算了,用不起,就当它是个装饰品吧,好歹省心。
风梳香的兴致光速消散。
裴临不出所料地笑了。“不试试看?”
她耷拉着眉眼,可有可无一抬手,掌心八卦盘蓦然一亮,黑白两仪转出虚影,朝半空轰鸣而去。只见灵流一闪,无形的屏障显露,其上突兀破了一个大洞。
这是小竹苑自带的隔绝法阵,足以阻拦元婴期的攻击。也就是说,风梳香自己动手,可能都打不破这屏障。
她没忍住倒吸一口气,裴临也是目光微凝。
元亘老祖传下来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可惜这样强的法器,终究难逃蒙尘的命运。
两人心里同时升起一阵惋惜。
凌厉的攻击打穿屏障,最终在空中爆炸开来,劲风横扫,使得翠竹拜倒,碎叶飘零。
在外值守的两个太墟学苑弟子目睹此状,惊地嘴巴都无意识张大。待反应过来,忙对视一眼奔上前问询。
“风道友可安好?”
云寒宗弟子都出去了,只这位大师姐独在,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屏障已在阵法运转下修复,因为是单向的,他们看不到竹苑内里状况。但风梳香还是略心虚地望裴临一眼,调整出平淡语气回应。
“无事,我练剑没收住劲,让你们担心了。”
两个小弟子这才收了担忧。一人还与同伴感叹起来。“这般刻苦地修炼,难怪风道友年纪轻轻便修为卓绝。”
声音隐隐约约飘进来,见糊弄过去,她心神一松,偏头就发现裴临正定定望着自己。
“?”
裴临何等敏锐,怎会不知风梳香那一眼的意思,当即便冷沉下来。“你怕别人知道我在这儿?”
“那不然呢?”风梳香只觉莫名其妙。
大哥哎,你套着人家太墟学苑的校服,手上也没有印鉴,明显是非正常途径偷渡进来的啊!我害怕不是很正常?!
没记错的话,你自己说过,仙门容不下你这个魔修。怎么着,您不藏着掖着,还想引人过来抓自己去拷问?
作死这种事不要牵连别人啊!她一点也不想在修界收获牢狱之灾!
因为她的直白坦率,裴临的神色更显晦暗。他抿抿唇正待开口,就被风梳香的话截断。
“总之,非常感谢你送还我的八卦盘。”风梳香态度恳切。“但现在不是唠嗑的时候,你还是抓紧时间离开吧。”
她知道这样说有赶人的嫌疑,还非常冷漠无情,可时间不等人,顾盼他们估摸着就要回来了,要是正好遇上……
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周身莫名发冷,风梳香正感不妙,就见裴临撩起眼注视自己许久,猛然拂袖而去。
“?”
咋还闹脾气呢?
行吧,走了就行。
衣摆随步伐翻飞,裴临无声ᴊsɢ穿过屏障,缓慢笑了一声,睫羽在他睑下扫出长影。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摆脱他,撇清关系?
那他就偏不如她的愿。
风梳香对裴临走岔的想法一无所知,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才是“惊喜”的开始。
清晨,云寒宗众人依着习惯早起练功,刚告一段落,就听得有节奏的敲门声。
“风师姐在么?”一个笑意盎然的声音递了进来。
风梳香打开门迎接随风。“可是有什么……”
她的话断在嘴里,震惊望着跟在他后面的人。
裴临!
堂而皇之出现的裴临!!
堂而皇之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裴临!!!
昨天才设身处地叫他远离风险区,这家伙今天就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的某人玉冠束发,朗眉疏目,身着乌金暗纹袍,足踏银缎双绣靴,举止间风度翩翩,活脱脱一位游历人间的世家小公子,正噙着笑向她拱手。
风梳香差点眼前一黑。
“还望风师姐见谅,邻山招接散修的居所住满了。”随风轻咳一声满怀歉意。“我记得这里还有空处,不知可否将这位道友安置在此?”
云寒宗门人少,来得人自然不能同其他门派比,小竹屋确实没满员。
裴临在他身后坦然自若,脸上眸光幽深,嘴畔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像极了在挑衅。
“……进来吧。”风梳香侧身让开路,心道这不怪你。
就是满山空荡荡的,这厮都有办法把自己塞来这里。
“那便厚颜叨扰了。”擦身而过的瞬间,她耳边传来轻浅的低语。裴临的笑容无辜又真诚,一字字道:“风、姑、娘。”
风梳香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裴公子客气,小庙来了大佛,该我惶恐才对。”
随风跟凑过来的弟子打过招呼,回头瞧见两人“相谈甚欢”,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他扬声问风梳香。“不知风师姐可有安排,我今日得闲,带你们在学苑转转?”
闻言,周围的弟子忙拿可怜巴巴的眼神望过来。
风梳香:“……”
她能怎么办呢!还不是要满足你们这些冤种!
随风忍俊不禁,又出门去问其他几家门派。他刚走,顾盼便闻声而来。“阿拂,是要去玩儿吗?快答应啊!”
她从人堆里钻出来,抬眼却瞧见一张意想不到的脸,飞扬的神情当即僵住。
“他怎么在这儿?”
顾盼瞪着裴临一脸警惕,赶紧拉着风梳香连退几步。“你愣着干嘛,不是说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三人听清,裴临的笑容当即添了几分玩味。风梳香按住她去捉剑柄的手,话涌到嘴边,却不知作何解释。
说撞破他的真面目在前,因为系统大打出手在后?
那顾盼肯定要问,她为啥大晚上跑出去?系统又是个什么东西?
根本解释不清啊!
风梳香头疼许久,只能含糊道:“没事,先前算是误会……”
“哈?”
顾盼顿时睁大了眼睛,目光在两人间不住逡巡,脑门上就差冒出一排问号。
是她的错觉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两人是隐瞒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阿拂,你老实说,是不是被他威胁了?”她压低声音严肃道。
风梳香哭笑不得。“没有,谁能威胁到我啊?”
“那他怎么跑咱们这儿了,听着好像还是随风带来的?”顾盼嘟着嘴。这讨厌鬼能骗她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跟个随时要炸的火药似的,谁能放心。
裴临掸着袖摆不存在的尘,对她的敌意视而不见。“哦,顾道友还不知道吧,隔壁山上住不下,我过来借宿呢。”
什么?!
还要住进来!!!
顾盼满脑子全是“来者不善”这四个加粗描红的大字。
“你……”她抖着手指着裴临,因为过于震惊,憋得说不出话来。
大门口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恰随风敲敲门,笑着探身进来。“风师姐,顾师姐,可准备好了?咱们要出发了。”
他视线一转,又对裴临客气道:“裴道友也一起吧?”
“却之不恭。”裴临欣然接受,率先步出门外。
风梳香安慰起顾盼。“没事,他要住便住,若是有异动,正好有理由请他走。”
“那他要是死赖着不走呢?”顾盼闷声道。
她果断接口。“那就打出去,咱们这么多人,把他砍成糊都够了。”
两人领着弟子们出来,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举派去浮台挑擂的蓬莱剑派,云寒宗、归剑门和昨日傍晚方至的天一观便齐了。
“呵,你们云寒宗跟蓬莱剑派真是一个德行,不叫人等就不舒坦。”时隔一日,余焕一作死之心不死。
重要的人都是最后出场,他特意在屏障里拖了许久,连露面的姿势和叫随风出发的语气都琢磨好了,谁知出来一看,天杀的云寒宗又撅他风头!
风梳香一看见他那孔雀般花哨的衣服就难受,只敷衍点点头,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
余少门主更生气了。“你为何不说话,瞧不起我吗?!”
他受不了这委屈!
“你开心就好。”风梳香无言以对,一招手领着众弟子快步远离。
天一观来得晚,没见识过余焕一的清奇,杵在原地面面相觑,还是抬脚跟上比较正常的云寒宗。
随风扯出标准笑容,彬彬有礼道:“余少主?大家都走了,你们还去吗?”
“去!当然要去!”余焕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沉着脸大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