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老爷,舟儿刚刚醒过一次又睡下了。不过还是一副额蹙心痛的样子。”

贺绵接过知毅鸣脱下的外衫,抖去上面的薄薄的尘灰,转身挂在门口的珊瑚迎门架上。

知老爷看到家仆的传信说知舟醒了,立刻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来。听贺氏说知舟刚睡下,便先回到书房。

他走到书案前掀起石墨藤云长袍坐下,又转头问道:“还是因为那个秦珉?”

“她没说,不过左右也就那么一件事了。”

知毅鸣长叹一口气,他按照惯例审完账本后要写一封信件发往扬州千锦纺,贺绵就在一边为他研墨。

等字上的墨迹晾干,知毅鸣小心叠起来封进信函里,盖上火漆印章。

“大不了我们就姿态放低一点,到时候再多给舟儿准备些嫁妆,即使嫁过去也做的起人。想来秦府也不会太为难她。以后知渡接手这些产业,也能帮衬些。舟儿以后不会吃亏的。”

贺绵见给制造局的信封中有朱笔批文,停下了手中的乌玉块,微微蹙眉问道:“制造纺那边出什么事了嘛?”

“还是那几个巡抚来审查。官府的人来了,总是花些银子开路的事。没什么大事,放心吧。”

知毅鸣宽慰地拍了拍贺绵的肩膀。贺氏顺势依在他怀中。

知毅鸣今年正值不惑,生得一张儒雅温和的面容,又没有沾染上什么酒色的恶习,身材保持的极好。

全然不似另几个总商,一发迹就终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毛发凋零。

贺绵越看自己的夫君越觉得欣喜满意。

“夫人,少爷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赵嬷嬷满脸喜色跑进来。

一个身着宝蓝织金锦云衫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副恣意潇洒的派头。

他眉宇间和知舟有几分相似,身形瘦而不柴,薄衫下隐隐可见肌肉的轮廓,看得出是常年习武的成果。原本白皙的皮肤因常年随父亲在外奔波而晒黑了些,更给他增添了几分难驯的野性。

知渡看父亲在这里,按耐下眉目间的急迫,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温声道:“见过父亲。”

好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派头。

可是接下来一句话,就让这谦谦君子模样彻底粉碎。

“秦珉那孙子又欺负我妹妹了?”

知渡一脸气愤地骂道。

贺绵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知渡嘴上没个把门。

知渡嚷嚷着自己都没欺负过的妹妹,怎么能受别人的气。

知毅鸣没好气地开口:“你小子别嚎了,把你放出去历练也没练出来什么名堂,还这样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知渡瞪圆双眼。

这怎么能跟出去历练相提并论,知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保持冷静。他看了一眼威严的父亲,悻悻然闭嘴。

知渡干脆不跟他们继续说了,“我去看看知舟。”

贺绵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妹刚睡着,别去打扰她休息。”

对父亲的话知渡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一溜烟地跑。

......

“小妹!”

一个俊美的少年穿过花径一路小跑过来,那双浅色琥珀瞳孔和他极为相似。

“茗烟说你散步去了,我一下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说着,知渡取出袖子里面一个彩绘珍珠蝴蝶钗。那蝴蝶看上去栩栩如生,下一秒就会在风中飞舞起来。

“前几日出西洋时,见那边的姑娘都喜欢这种珍珠的宫廷蝴蝶头饰。带了一个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知渡脸热的有些发红,鼻尖上都是汗珠。但他眼睛里溢于言表的欣喜如有实质。

知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知渡了,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眼前这个潇洒肆意的少年郎,和那个气息垂垂,灰头土面被押送边疆的罪民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这一幕恍若隔世。

见知舟半天还没不回话,知渡紧张而小心地看着知舟问道:“你......不喜欢吗?”

知舟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很喜欢,哥哥可以帮我戴上嘛?”

知渡自觉妹妹还在为秦珉伤心,他将发钗别再知舟的鬓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妹妹,别管那孙子了。我带你上街去玩。今天是十五,街上热闹得很。”

知渡二话不说,牵着知舟的胳膊就往外走。

两匹青海骢马拉着车从府中侧门跑来。车架是金丝楠千年乌木制成,侧边的木板上有一只猫头鹰样的金制雕饰。

丝绸裹住车身,车跑起来时风掀动门帘的一角,露出内部华丽的内饰。

知渡一蹬脚就上了木轸,他一只手扶着车轼,另一只手伸向知舟。

“上来。”

知渡的眸光闪烁逼人,带着兴高采烈地笑意。

知舟噗呲一笑,握住了哥哥的手。

知舟坐在马车里,手边是冒着热气的雨露龙井。一抬头透过窗户看见了车水马龙的京城长街,和灯火通明的八角楼阁。

今日街上的人极多,一辆华丽的马车穿过街道,在秦洺河旁的户部巷尾停下来。知渡护着知舟,拨开人群,向河边走去。像两只逆流而上的游鱼。

华灯初上,水影成光。

河岸两边的楼阁地灯火交映在水中,像鱼鳞一样波光起伏的璀璨着。

贺仙桥上挤满了看灯的人。在河边逆着水流往上走,从上游飘下来数只花灯。提上被挤得水泄不通。一朵朵荷花彩灯顺流而下,莹莹之光点亮了蜿蜒的河水。

知舟将纸条放进灯芯里。“写了什么?”知渡凑过来好奇地问知舟。

知舟呶了呶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知渡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你写在纸条上,那么多灯佛祖可不一定看得见。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实现呢。”

知舟白了他一眼,转身向河边走去。她把灯放进水里,看着那盏灯随水流越漂越远,慢慢淹没在一群相似的绯红光点里。

纸条里面写的是什么?父母顺遂?愿得一人心?知府无虞?

其实那张纸条上什么都没有,她是来还愿的。

佛祖听见了她数夜煎熬里发出的心愿,恩赐了她重来的机会。

......

上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撒落在院子里。白玉凉席上躺着一个青衣女子,轻摇团扇。她衣衫朴素,却越发衬得那娇靥白如凝脂,恰似花树映雪。

茗烟匆匆跑过来,一脸兴奋地说:“**,老爷叫你去书房。听说是秦家来提亲了!”

她见知舟窝在躺椅上半天不动,着急地围着躺椅直转转。

“**,你倒是去来打扮一下呀。”

她无奈地用力跺脚,一咬牙说道:“秦公子也来了。”

“他们空手来的?”

知舟没头没尾地忽然问一句。

茗烟仔细想了一下,她在门口看了半天,秦府好像就来了两个人,什么东西也没有拿。她怀疑地点点头:“好像是空手来的。”

知舟终于懒懒散散地起身,打了个哈欠,向房间里面走去。

茗烟看着**的背影不敢再多言,她觉得**自从落水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像是越发地冷清了。

摸约半个时辰之后,知舟才出现在知毅鸣的书房门口。

知毅鸣坐在主位上,贺氏坐在旁边,见知舟进门,朝她点头笑了笑。不过两位客人的表情貌似都不太好。

知舟微微屈身,福了一礼,潦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迟到的歉意。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垂,道是有情却无情。皮肤娇嫩透亮,如白玉无暇,整个人慵懒又随意。

哪怕是大朔最高明的画匠也描摹不出她万分之一的风情。

秦珉感觉知舟好像不一样了。

以前知舟一看见他就想贴上来,眼神里都兴奋的欢喜,今天从进门到做到位置上喝茶一眼都没看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上次的话说重了?

李氏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拍,面色有些难看,一开口便阴阳怪气道:“知**可真是个有福的,睡到日三上杆才来见客。”

她先绝口不提提亲的事,知舟一进门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知舟捏着帕子嗫嚅地回复道:“侍女跟我讲书房来了几个人。还以为府上新来的下人让我来挑,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想着先忙完再来。”

“没想到是秦夫人,小女失礼了。”

李氏冷笑道:“知府里下人的事情本不该我们外人来插手,不过要是因为御下不严,耽误了事情,那确实该罚了。”

知舟装作无辜地捂住了嘴,像是快哭出来:“秦夫人教训的是。一般来知府走动的客人都是送往迎来的,他们也是看走了眼,我回去说他们两句。”

登门的客人带些礼物是礼节。

可秦府自视清高,不喜官场上那一套,又自以为屈尊来了就是给知府面子,哪里想到还会被知舟暗戳戳的嘲讽一句。

李氏面上一青,转头对知毅鸣说:“秦家是抱着诚意来的与知家结亲的,不过按照知**现在这个态度,看来秦府还要考虑一下。”“秦府不会娶一个不知礼数,目无尊长的女子。”

这么经不起调侃,不好玩。

知毅鸣尽管有些不悦,却连忙开口补充,“舟儿母亲去世得早,自小就管教松些,不曾想养成这么个放肆的性子,我也对此头疼不已,奈何也没有其他办法。”

“知某经商多年,不通官场的礼数,身无所出,只能留些铜臭给子女。”

这算是极其放低姿态了。

李氏敛眉抚杯,又恢复了平和,“不过也不怪知**。秦珉已经登科,以后必定是要光贵门楣的,娶妻自然要求也高些。不过知**年纪还小,以后多教导便是。”

知舟像是如梦初醒的样子,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氏:“结亲?谁要结亲?”

李氏放下被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然是知**和秦珉。”

知舟装作惊讶的样子,“我何时说过要和秦珉结亲。”

李氏怒瞪了知舟一眼,一时不知道这个小妮子在耍什么花招,一时气恼藏不住话,“秦家在京城中都是称得上号的门户,难道还配不上知**不成?”

知舟一撇嘴,装作泪眼朦胧的样子,“谈什么配不配得上。落水之后我也想通了,感情强求不来,秦公子既然无意,我自然也不会强迫秦公子。”

李氏了然一笑,挺了挺着胸背,理着衣领说:“小家子气的话,自古婚姻都是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不必在意。”

她的眉眼中透着得意,摆明着说我们家秦珉就是看不上你,但是婚事还是得听她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贺氏说道:“知舟年纪还小,我们又只有这一个女儿。上次落水伤还没养好,如今一下子说要把她嫁出去,我们心里也舍不得。”

“不如等她伤好了再商量也不迟。”这话说得在理,养伤是借口,知舟的态度的转变才是原因。

但是李氏偏生又没法反驳,毕竟知舟落水他们也有责,哪里有姑娘家养着病嫁人的道理。

话说到底还是秦府太着急了。

不过至于为什么这么急着上门提亲?究其原因恐怕是秦珉入仕在即,急需要知府的关系打点。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氏又是好面子的人,自然是黑着脸带着秦珉走了。

秦家人临走的时候,知舟私下叫来了茗烟。

“去霓虹院盯着知棠儿。”

茗烟诧异道:“**盯着他做什么?”

知舟抿了口茶水后,缓缓起身,背对着茗烟悠然道:“去看一出郎情妾意,或者李夫人棒打鸳鸯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