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雪邱辰明第21章

邱辰明真的没想听墙角。

她捏着双肩包的包带,刚想挪步子,许菁的话便如连珠炮般滚了出来:“为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山沟里来的陌生人,你就这么一点都不顾及许家和晏家的交情吗?”

山沟里来的陌生人——邱辰明猜,她说得是阿布叔和木古。

隔着门板,梁晴雪懒惫的声音响起,音色里却染着再明显不过的沉凉。

“交情?我怎么不知道,许家和晏家还有交情?”

“你……”许菁的声音蓦地带了哭腔。

“还有——”梁晴雪顿了下,嗓音里的懒散收敛,只余寒凉:“这里是医院,请你尊重我的病人。”

面前的门板倏地被从里面拉开,邱辰明怔怔和许菁四目相对,许菁漂亮的脸蛋上沾着泪痕,看了眼邱辰明,错身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灯光亮如白昼,邱辰明无措地立在原地,望进梁晴雪深湛的眸子里。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穿着规整的白大褂,眸中凉意未散。

“抱歉……”邱辰明低下眼,“我不是故意……”

“进来。”梁晴雪起身,眉头微皱,眼中的凉色却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怎么突然跑到医院来了?”

“哦,我和胡杨哥一起来的。”

梁晴雪顿了下,薄薄的唇轻抿着。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明晃晃的炽白灯光将整个空间装满,让人无所遁形。

邱辰明捏著书包肩带,不自觉的收紧,深觉她突然跑来找他这件事有些冒失了。

半晌,梁晴雪才开口:“见过阿布叔和木古了?”

“嗯。”

“胡杨——”梁晴雪欲言又止。

“嗯,我知道了。”邱辰明小声开口,又转头往门口看了眼,“她就是……许菁?”

“你知道她?”

邱辰明咬着唇里的软肉,“上次在别墅区,我看到你们……”

梁晴雪有一瞬的微怔,显然是想起了邱辰明意有所指的事情。

他偏头清了下喉咙,“不是。”

“嗯?”

见她乌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梁晴雪又压着嗓音补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邱辰明顿了顿,轻哦了声。

所以,不是她想的哪样?

触上邱辰明的似懂非懂,梁晴雪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不是女朋友,没在一起过。”

邱辰明被他这突然的解释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女朋友吗?那……那晚在别墅,他们不是在闹分手?

邱辰明愈发糊涂,梁晴雪已经收回手,取了办公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你坐。”

他让开了自己的位置,邱辰明犹豫了一下,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桌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所有的书都从高到低有序码放,资料整整齐齐跌成一摞。一个人的办公桌,和家一样,最能看出脾性。

邱辰明的视线落在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一篇英文文献,标题里有一个关键词——hospicecare.

邱辰明低眼,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着的也是这个方面的内容。

“临终关怀?”

这算是医疗领域的另一个方向,非治愈疗法,而是在患者即将逝世的前一段时间,给予其特殊的医疗护理,以减轻症状,缓解痛苦,尽可能的帮助病人消除负面情绪和心理负担。

梁晴雪将水杯放在邱辰明手边,“嗯,想多了解一下。”

邱辰明点头,想到木古,他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虽然想知道之前专家会诊的结果,可邱辰明也清楚这是患者的隐私,她不能问。

“木古的病……医疗援助项目那边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岳平村所在的地区是国家级贫困县,木古家里的经济条件可想而知。

“阿布叔当初填报资料的时候的确有一些证明缺失,医院按规制办事,这个……”梁晴雪摇摇头,“确实没有办法。”

“那不能补办吗?”

“补□□明的时间太长了,补齐之后还要重新进入项目审核流程。医院或许可以等,但木古——”梁晴雪微顿,“等不起。”

邱辰明懂了,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可能真的就是回天乏术了。

她心中隐隐生出另外一个念头,一个不怎么光彩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胡杨说的那样,是许家故意在为难梁晴雪,那晏家呢?她不太清楚资本圈的事情,但“晏氏”这两个字,在富贵圈子里却是极有份量的。

梁晴雪像是读懂了邱辰明的心思,倚在桌边,黑眸掠向她,“用一个资本去压另一个资本?”

他摇头,“没意思,也不应该。”

邱辰明微讶。

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差别,“不应该”咬得更重。

灯光落下来,映着男人英隽的侧脸,勾勒出下颌线干净利落的线条。

邱辰明觉得,她有时候有些看不懂梁晴雪。

顽劣的时候一身散漫,妥妥一个富贵圈子里的公子哥儿,可正直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他骨子里都是赤诚的。

“别这么看着我。”

“?”

梁晴雪低眼,薄薄的唇角勾起,“你会让我觉得,你……”

邱辰明心尖一跳。

男人沾着顽劣的嗓音响起:“想、泡、我。”

邱辰明有一瞬间的怔忡,乌黑的眸子睁圆,连眼角的弧度都变得圆润。

她抱着怀里的双肩包,捏着肩带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藏在乌发里的耳尖都染上了一层清透的薄红。

梁晴雪抬手看了眼腕表,“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他主动揭过了话题,没再逗她。

邱辰明下意识点头,“好。”

她巴不得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赶快结束。

“小晏医生。”有护士推门进来,“307床的果果说她肚子疼,麻烦你去看一下呢。”

“好。”

办公室里只剩下邱辰明一个人。

脸颊余热未退,她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可注意力却迟迟没办法集中。

呆呆看著书页,邱辰明忽然有点懊恼自己过于绵软的性格,怎么人家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而且……也太不经逗了,她揪了揪自己的耳垂。

片刻,邱辰明合上书,出了办公室,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洗手池边还站着一个女医生,骨型偏瘦,属于知性漂亮的那一类。

女医生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一边洗手,一边很自然的开口问道:“你是梁晴雪的妹妹?”

“啊?”邱辰明搓着手上的泡沫,她已经不止一次被认成梁晴雪的妹妹了,所以他们看起来,就真的很像一对兄妹?

邱辰明不想回答,但出于礼貌,还是胡乱轻嗯了声。

她本能有点排斥“妹妹”这个角色。

女医生弯了下唇,也没再多说,转身出了洗手间。

邱辰明怔怔站在镜子前,细腻的水流滑过皮肤,冲走软白的泡沫,凉意侵骨。

身后响起女医生的声音:“梁晴雪?”

邱辰明蓦然回首,便见梁晴雪正站在走廊上,越过女医生,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邱辰明咽咽嗓子,关掉了水龙头。

女医生转头看了眼邱辰明,笑着冲梁晴雪点了下头,“我还有个病人在等着,先走了。”

梁晴雪轻嗯了声,显然不太在意。

邱辰明擦了手,慢吞吞地走出来,在他面前站定,梁晴雪抱着臂,垂眼看她。

京市的天气已经渐渐转暖,邱辰明今天穿了件香芋色的宽松毛衣,极柔软的质地,在灯光下能看到一层细细的绒毛。

她披着头发,颈边翻出衬衫的领子,压了褶皱花纹的娃娃领。

女孩子长睫低垂,看起来便真的像个瓷白听话的洋娃娃。

梁晴雪收回视线,“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学校。”

“嗯。”

梁晴雪转手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邱辰明跟上他的脚步,身前的男人却又忽的停了下来,邱辰明差点撞在他的后背上。

她抬眼,触上梁晴雪深湛的眸子。

“还有,我没有乱认妹妹的习惯。”

“?”

两人回到办公室,邱辰明坐在桌前收拾东西,梁晴雪走到她身后,去换衣服。

书包收拾好,邱辰明转头,就看到立在不远处的梁晴雪正在解胸前的扣子。

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挑开白大褂的扣子,前襟拉开,衣服被退下,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挺括的衬衫勾勒出男人的身形,肩宽腰窄,梁晴雪微微附身,衬衫精良的布料贴在脊背上,绷出肩背的肌理。

邱辰明忽而觉得有些口干,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梁晴雪抬手,松了领口的扣子,侧眸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视线相接,邱辰明倏而低眼,遮去眼中慌乱的情绪。

刚刚有一刹那,她好像当真是被男色迷惑了,尤其是看他抬手解领口扣子的模样,凸起的喉结好像还轻轻动了下。

薄薄的轻笑声从男人的喉间溢出,邱辰明闭了闭眼,羞恼又尴尬。

“咚咚——”

“小晏医生?”方才那个小护士又急急推开门,探身进来,“小晏医生,果果又说不舒服,你……再去看看吧。”

“好。”梁晴雪神色微变,外套都还来不及穿,搭在臂弯上,直接出了办公室。

他步子大且快,邱辰明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儿科的病房在三楼,梁晴雪和邱辰明到了的时候,便见站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嘟着嘴巴,散开的发尾微弯,调皮的蜷在肩头,一双葡萄样的眼睛乌黑明亮。

“我不要,我要小晏哥哥来跟我讲。”小姑娘理直气壮的和她妈妈对峙,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还一鼓一鼓的。

梁晴雪一路急着赶来,撞上这一幕,眉眼间紧张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松动下来。他走上前,唇角牵起好看的弧度,抬手在小女孩的发顶上揉了下,“果果怎么了?”

小姑娘见到梁晴雪,乌亮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光彩,她咧开嘴,笑得弯了眼睛。

“小晏哥哥!”

哪里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小女孩的妈妈有些歉疚,“抱歉,晏医生,果果不听话,麻烦您又再跑一趟。”

“没事。”梁晴雪弯下腰,视线和小女孩齐平,“告诉小晏哥哥,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觉?”

“我想小晏哥哥给我讲故事!”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果果。”她妈妈有些嗔怪,“晏医生已经辛苦了一天,现在要回家休息,你想听故事,妈妈也可以给你讲啊。”

“我不要,我就要小晏哥哥讲!”

梁晴雪低眼笑了下,眉眼间是罕见的温柔,“为什么一定要小晏哥哥讲?”

小姑娘的眼睛几乎舍不得从梁晴雪脸上移开,“因为小晏哥哥长得好看,小晏哥哥是王子啊,王子当然要给公主讲故事了。”

梁晴雪失笑。

“小晏哥哥,可以吗?”小姑娘软着声音撒娇。

梁晴雪又揉了揉她的发顶,“不可以。”

小姑娘一怔,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拒绝了。乌溜溜的眸子里瞬间逼上眼泪,“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小晏哥哥有自己的公主啊,王子只能有一个公主。”梁晴雪的语气难得温柔耐心,带了明显哄孩子的成分,“小晏哥哥要送公主回城堡,等把公主平安送回家,小晏哥哥就让王宫里最厉害的厨师,给果果做一个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糕,好不好?”

小姑娘一听有蛋糕,眼泪瞬间又被逼了回去,“果果要很多很多奶油和蓝莓酱的蛋糕!”

“好。”

“可是……”果果又瘪了瘪嘴巴,“为什么小晏哥哥有了公主,就不能给果果讲故事了呢?”

邱辰明将梁晴雪和小女孩的互动收入眼中,这么温柔的梁晴雪,耐着全部的性子去哄一个小女孩,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甚至有点羡慕病床上的小姑娘。

倏地,弓着背的男人转头往她这里看了眼。

邱辰明看见小姑娘扁着嘴巴,不知梁晴雪又和她说了什么,她乖巧的点点头,漂亮的眉眼里又涌上笑,奶声奶气道:“那这就是小晏哥哥和果果的秘密了。”

“嗯。”梁晴雪轻嗯,点了点头。

闹腾了一晚上的小姑娘终于肯躺下,梁晴雪给她盖好被子,又将被角折了折,叮嘱道:“果果要听话哦。”

“好。”小姑娘乖巧的应了声,“果果听话,听小晏哥哥的话。”

“好,晚安。”

“晚安。”

“小晏哥哥。”小女孩又伸出手,拉住了梁晴雪的衣袖。她偷偷看了眼梁晴雪身后的邱辰明,很小声的同样叮嘱梁晴雪:“小晏哥哥,那你要记得给公主讲故事哦。”

梁晴雪微怔,触上小女孩天真认真的眼瞳,又点了下头,“好。”

安抚了小姑娘,梁晴雪又和她的妈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转身出了病房。

走廊上安静无声,邱辰明抱着他的外套,站在门边。

梁晴雪轻轻关上房门,长长舒了口气,他看向邱辰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眼底的温柔还未敛尽。

“你和果果说了什么?”邱辰明好奇极了,小姑娘怎么就突然被他说服了。

梁晴雪眼底凝着笑,眸中仍有未散尽的温柔缱绻缠绕。

“想知道?”他勾起唇角,“秘密。”

邱辰明:“……”

方才她也听见了,小姑娘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居然这么快,就和小姑娘有了秘密。

梁晴雪低眼,察觉邱辰明微滞的神色,“怎么了?”

“没……”邱辰明抿唇,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她想起梁晴雪方才揉小姑娘发顶的动作,那么温柔,那么好脾气。

“就觉得,你挺会哄女孩子的。”

走廊上有一瞬的安静,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被放大。

“邱辰明。”

梁晴雪开口,薄薄的音色,沾了邱辰明熟悉的洞若观火。

“你是不是在……”

梁晴雪没有说下去,邱辰明的脑中却蓦地跳出“吃醋”两个字。

她恍然惊觉,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

“没有什么?”

“……”

男人的视线灼灼,落在她的脸颊上,像是审视,带了些耐人寻味。

邱辰明偏了偏头,错开梁晴雪的目光。她收紧怀里的黑色外套,极小声的嘀咕:“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

“没什么。”邱辰明抬起眼,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你不是说,没有乱认妹妹的习惯么?”

可方才在病房里,他都自称“小晏哥哥”了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还是在晚上哦,十一点以后~

*注:临终关怀的释义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