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环,霉运一环接一环的「环」。
本打算去寻个新房子落脚,可偏偏佛留又病了。
佛留是个惯会折腾人的,当初李家娘子怀他时,便几次差点滑胎,后来她拜遍了汴京所有的寺庙,这才顺利生下了胎儿。
可他一出生,李家娘子就因产褥症而亡,他在襁褓中也一直病病赖赖,不是起热了就是惊风了,惹得李家郎君日夜忧心。
后来,李家郎君受了家中妾室的怂恿,将年仅十一岁的女儿李珍儿送到石州有名的慈恩寺去修行祈福,并为幼子取名为「佛留」,寓意他是因着佛祖才能留在世上的孩子。
自打我将他接到身边,怕他渴怕他饿,怕他冷怕他热,每日走到哪儿便把他带到哪儿,他打个喷嚏,我都能吓得一激灵,生怕他有个闪腰岔气头疼脑热的好歹。
可便是如此精心,他还是又发高热了。
眼见着这小小的孩子烧得浑身火烫,我一咬牙将他背在了背上。
「别怕,阿姐带你去瞧郎中。」
听说梁门附近有一家张老儿药铺,他家有独门膏药,只需一贴便可以退热。
所以,我背着佛留,一路自外城来到了内城求医。
那张老儿倒是个极和气的老人,他给佛留把脉后笑道:「这是食积化热,无妨的,不过是一贴膏药的事儿。」
我对他千恩万谢:「那劳烦您给开几贴吧,我备着。」
「好说好说,一贯钱一贴,你拿几贴?」
我登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的是一贯钱?一贴?」
张老儿笑呵呵地捋着胡须:「不赊账,不赊账。」
「那、先来一贴吧。」
张老儿看出我是个穷鬼,不过他颇有涵养,还是很温和地将膏药贴在了佛留的肚脐上,并嘱咐我要给他多揉肚子。
自药铺里出来,我的两条腿都是抖的。
这天子脚下的汴京城真是个令人活不起的地方,我一个多月的辛苦,居然只值一贴膏药。
「小祖宗,你可得赶紧好起来,瞧病忒贵啊。」
回去的路上,我边走边歪着头对软塌塌伏在我后背的佛留说。
「嗯。」
发了一夜的高热,这孩子毫无精神,唇上起了一层层的白皮。
「你别嘴上应着,心里不服,阿姐不过是个挑担卖环饼的,你日后——」
我故意拿话逗着他,谁料他却在我背上骤然全身抽动起来。
「佛留——」熙熙攘攘的汴京街头,我抱着高热抽搐险些摔坏的佛留,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正这时,一位骑马的紫衫郎君在我面前勒缰下马,飞快地将佛留抱了起来,竟是卢璟。
「上马!抱紧!」
他伸出手沉声召唤我,将我也一把拽到马上。
四月和风迷人眼,我们三人踏马在汴京春色中疾奔,直到马行街的一家药铺前才停下来。
一下马,卢璟便抱着佛留奔进了药铺,我急慌慌地紧随其后,却一个不防,双腿一软,在门前摔了个狗啃屎。
「嘶——」
更糟的是,脚还崴了。
「佛留、佛留——」待我进了药铺,佛留已然躺在榻上沉沉地睡着了,而一位中年郎中正坐在他身边为他施针。
「先顾好自己吧,你阿弟无碍。」
卢璟大概从未见过如我这般惨的小娘子,鬓发乱糟糟、嘴唇流着血、裤子破着洞、走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疼得一龇牙。
他扶我在交床上坐下,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过来:「擦擦。」
我没敢接那帕子,只胡乱地用手抹了抹唇,然后朝他龇牙咧嘴颇为拘谨地一笑。
「多谢,你那帕子——很贵吧?」
他瞧出我的小心思,淡笑着将帕子揣回怀里:「你阿弟怎么病了?」
「大概是吃炊饼撑着了,一直发热,我背着他去梁门那边瞧郎中,谁知半路他便——」
「你背着他?」卢璟吃了一惊,「从宜男桥到梁门可不近呢,得走一个多时辰吧。不过远近倒是次要的,小孩子生病,最好来这『银孩儿柏郎中家』药铺,柏郎中的长辈曾在宫中做金紫医官,一向是给皇子公主瞧病的。在这汴京城里,没有谁比他更擅小儿科。」
我垂头:「我初来汴京,不懂这些。」
便是懂,这样的地方,我也来不起。
柏郎中为佛留施完针,又开了几服药,我战战兢兢地问他药费,他张口就说三贯钱。
这钱,卢璟伸手就要付,可我却坚持自己付。
用、用他给的谢礼——银元宝来付。
「无亲无故,你有戒心我明白,但其实你无须太过在意,我并不差这几贯钱,对你亦无所图。我不过是瞧着你们姐弟相依为命地过活,着实不易,想随手结个善缘而已。你阿弟如今病着,银元宝留着买药材买吃食都好,便是你这衣裳——」他指指我裤子上的破洞,「你还是买身衣裳吧。」
我:「……」
他是个宫中武官,性情耿直我能理解。
可这话,他说得也太直了些吧。
一时间,我又羞又愧,想回他两嘴,却知他是好意,可若不回他几句,当着铺子里那么多人,脸面上又着实有些臊得慌。
「多谢你,可前日那银元宝,我已经昧着良心收下了,今日绝不能再让你坏钞。」
「一码归一码,那是你们应得的。」
「哪里应得?物归原主本就天经地义。且佛留是我阿弟,这个钱原该我来出。」
「你这小娘子性子真拧。」
「不是拧,这是廉耻。」
一时间,他有来言我有去语,眼见着就要在药铺起争执。
正这时,柏郎中上前来打了圆场。
他指着卢璟笑着对我道:「你不知道他,他是汴京城有名的『散财郎君』,平日最是怜贫济困扶危解难,你不让他花点钱,他半夜都睡不着觉。」
「可——」
「唉,算啦算啦,瞧你也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这样吧,今日我只收你两贯钱,那一贯,我看在卢大官人的颜面上给你抹了,这样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