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公主第2章

满屋子都结冰了,到处都是霜花,中间一副巨大的冰棺,墙上挂着一盏寻灵灯。

我站在门口,半天没有抬步子。

我知道这是谁的房间了。

已故琉月长公主,也是至纯曾经的结发妻子——我。

「景璃……」至纯忽然开口,他嗓音沙哑,站在冰棺边上。

我父皇喊我琉月,皇弟喊我堂姐,母后和皇祖母喊我阿璃。其余人都喊我长公主。

只有至纯,会连名带姓地喊我。

每次被我惹恼了,他都会自己生闷气。

等我看够美人生气了,便过去哄他,他就会冷冰冰来一句「景璃,没有下次了」。

然后抱住我。

一次又一次,从来都是我惹他生气,然后哄他。

最后是他惹了我生气,他无措地看着我,然后过来亲我,边亲边说对不起。

我没有接受,直接写了休书。

他眼眶通红,什么骄傲都没了,把自尊踩在脚底下,求着我,「我真的错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那天我说了什么来着。

我说:「本来就是我把你带入了红尘,也该是我把你还给佛祖。」

十年了,分别那日,我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清清楚楚,所以才会在看见他好好保护我的尸体的时候,痛苦难过。

早知道就不应该招惹他。

不然他一直都是那个万人敬仰的佛子,站在神坛上悲悯众生。

「今天我终于有勇气去看你的衣冠冢了,你说你,招惹了我,让我动心,又一言不发休了我,我还没报复回来了,你就死了。」至纯盘腿坐在地面上,他好像感受不到冷,垂着眼皮看我的尸体。

我明明是在萧问思带军队逼宫时,在宫道上被三把刀同时刺入身体,失血过多而死的。

而冰棺里躺着的人,穿着崭新的朱红色公主服,神情从容。

也不知道这小和尚是怎么把我尸体完整带回来的。

他没有再出声,默默坐了半个时辰,方才回屋。

那半个时辰,对我来说比之前那十年都来得煎熬。

想哭,哭了半天,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像是悲伤到一半,被人强行终止。

天色很晚,他吹了蜡烛,躺在床上,睡姿一如既往地端庄。

魂体没有睡眠,也睡不着。

我犹豫了下,又犹豫了下,再次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没有把持住。

凑过去,轻轻亲了一口至纯。

他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清凌凌看着我。

我顿时紧张了,如果我有肉体,这会儿心脏那里该怦怦跳起来了。

他伸手拉上床帘。

我顿时松了口气。

第二天,至纯睡醒后,换了一身新的僧衣,头发难得用发带绑了上去,只可惜他技术不怎么样,额前一堆碎发,马尾也松松垮垮的,不过有那张脸在,倒也显得好看。

大昭寺后山上,修了几件竹屋。

至纯到的时候,有个少年面朝南跪着。

那少年腰挺得直,至纯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是你的加冠礼,本该盛邀宾客,热热闹闹办一场……」

「无妨。」少年声音清润,「对佑来说,如此已经是最好的了。」

至纯不再提这些话题,按着加冠礼的步骤,为堂中少年加冠。

我安静地看着。

黑无常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我算是知道你昨天为何信誓旦旦说他会来了。」

「看出来了?」我问。

黑无常啧了声,摇摇头,「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少年分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说一模一样算是有点夸张,但五分相似是有的。

我上一次见景佑时,他十岁,还是个孩子,整日胡作非为,仗着皇祖母和母后的疼爱,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鲤鱼。

好不容易请了大儒来教他学问,不到半个月,大儒就向父皇请辞了。

父皇一再挽留,大儒哭天抢地,一把撕了假胡子,说自己胡子被太子拔了。

……

这些记忆仍然鲜活着,只是故人不在了。

连阿佑我都认不出来了。

面前这个少年,端庄,温润,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