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公主第3章

不见一点往日小太子的嚣张模样。

礼成,至纯低头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郎君,欣慰道:「下山吧,曲将军已派人在山下等你。」

景佑没动,看向至纯的目光有点仓皇。

「师父不会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至纯笑了笑,「你在大昭寺的事情,连我那些师叔都不一定全知道,更何况是萧渊。」

景佑情绪看上去稳定了许多,却还是垂着头看着至纯的衣摆,道:「当初,我阿姐骗我出宫的时候,表情就和师父差不多。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至纯嘴角缓缓落下,没什么表情。可是滚动的喉结和轻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不会。」至纯背对着景佑,声音很轻,「杀她的人还没有死呢,我就不会死。」

我良久站在原地。

黑无常叹道:「你眼光不错,找了个好男人。」

我没接话,闭了闭眼睛,安慰我自己,还在我计划中,没崩,没崩。

景佑戴着帷帽走小路下山,至纯回了九楼,他安静坐着。

我便陪他坐着。

忽然间,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然后眸光直直落在我坐的垫子上。

或者说落在我身上。

我总觉得他在看我,心提到嗓子眼了。

「景璃,你该不会真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着你计划走吧?」至纯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冷意,嘴角似嘲似讽。

他能看见我。

这想法一出来,我忽然如释重负。

面对他冷嘲的目光,我吞咽了一下,难得觉得有几分难堪,「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一直都看得见。」他道。

我顿时冷眼扫向黑无常待的地方,这家伙却早已逃之夭夭了。

狗东西。

「既然如此,那我就开诚布公了。」我整理了下衣袖,神色正经,「阿佑已经长大了,曲文兆也当上了大将军,手握重兵,其他人应该也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件事,大昭寺的参与就到此为止吧。」

至纯半天没说话,他嘴唇紧紧抿着,眉宇间有几分焦躁,却很好地克制住了。

「你还和当年一样,自以为是,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想法,你就肯定他们能成功?」

明明心脏不跳了,我却还是尝到了疼痛,心脏那里疼得厉害,我深呼吸一口,强忍着不适,「如果阿佑失败了,那就证明他不是帝王之材,景家的江山也就没有拿回来的必要了。」

至纯不再开口。

我正想走出屋时,他冷不丁道:「那你昨晚,为何要亲我?又为何要替我抹去雨水,稳住纸伞?」

最尴尬的时刻还是来了。

这小和尚居然学聪明了,先装愣,看我对他什么态度,再开口拆穿我。

好个佛子,好个黑无常。

我要是看不出来他们俩勾结在一起驴我,那我这十年的戏台就白搭了。

各种答案在脑海里迅速一过,我挑了一种最温和的,「感谢你对阿佑这十年的照顾。」

他直接摔了茶盏。

我面不改色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至纯从屋里出来,看着我,阴沉沉道:「大昭寺已经牵扯进来了。」

我抬眼看他。

他看上去有几分报复的愉悦,扯着唇角懒洋洋笑着,「我的帮助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曲文兆你怎么就用得这么顺手?」

「他是薛萤的丈夫。」

薛萤是我的贴身婢女,说是婢女,倒不如说是我的义姐,是难得的巾帼英雄,宫变那日她一把长枪堵住了数十敌军,最后壮烈牺牲。

曲文兆出身簪缨世族,家里给他相看的都是名门贵女。

但他一个也不喜欢,偏生看上了大大咧咧的薛萤。

给人送发簪送零嘴送话本送了半天,薛萤始终没看出来他的心思,还常说曲文兆是个好人,和她是过命的兄弟。

把曲文兆气了个半死。

他们俩你追我赶地纠缠了大半年,才手牵手,偷偷在月老庙里许下终身,结发为夫妻。

宫变那日,曲文兆去了城外,写信告诉薛萤,他已经取得了母亲的许可,回来便三书六礼,聘她为妻。

只可惜回来时已经天人永隔了。

「那我呢?」至纯目光狠狠地盯着我,声音带着点颤抖,状若疯癫,「哦,对,我就是你随手戏弄的玩意,你说要我就要我,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对不对?」

我硬着头皮,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至纯有点站不稳,他撑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气,「你当初说要和我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嗓音沙哑,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三十了,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衰败,像极了话本上那些官场不得意,郁郁寡欢的书生。

与我初见他时,那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的难过,都是我带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长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不愿意把你和大昭寺牵扯进来。」

他眼眶泛红,忍了又忍,终是偏过头,眼泪从眼角落下。

我又帮他擦眼泪,却是于事无补,那眼泪落在僧衣上。

「你只要好好当你的佛子就好了,不管再怎么改朝换代,皇位上那人想来都会敬着你,百姓也敬着你。你只需在高处,俯瞰众生。」

「何苦要和我绑在一起呢?」

许是我声音太温柔了,至纯哭得更凶了,他转过头看着我,「可是我只想要你。」

听见他那哭腔的一瞬间,我真想把什么都抛在脑后,整日围着我家小和尚转,让他开开心心的。

可也只是一瞬间。

父皇的死,薛萤的死,景家勾结外敌的污名……沉沉地压着我。

「乖,听话。」我看着他。

这句话,是我第二次对至纯说。

头一次说,还是我写休书的时候。

那日是至纯二十岁的生辰,他穿着我命人从宫里织室取回来的月牙白锦衣,坐在我对面,一手撕了我写了一半的休书。

我停顿了好一会儿,拿起宣纸,落笔写了第二封休书。

寥寥几行字,他抓过来就撕。

到了傍晚,满屋子纸团。

「就剩最后一张宣纸了,不能再撕了。」我低头,不去看他。

至纯眼眶红得仿佛滴了血般,说:「我还没答应。」

「所以我没有写和离书,这是休书。」我抬眼看他。

和离是双方自愿,而休书是单方面的。

他脸色极其难看。

我翘起嘴角,温柔地笑着,「乖,听话。」

那封休书,他没有再撕。

屋里光线逐渐暗沉,我点了根蜡烛,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他坐在我对面,神情看不清,被烟雾遮掩着,我只能看见他肩膀垮了下去,胳膊拄着地面。

他听出了我语气里的坚决,明白这件事没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拿着休书,转身回了大昭寺。

我以为这次和上次一样,至纯会果断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