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瞧瞧我们袅袅,长得多好看,跟合欢花一样,满京城都没有比我们家袅袅更好看的姑娘了。”

“都说女儿肖母,女儿生得好看,都是母亲的功劳。”

“瞧这丫头,惯会嘴甜哄人,不怪我和你爹爹疼你。”

窗户外面,响起母亲连绵不绝地赞叹声和长姐娇俏的嬉笑声。

这些声音于我已经不再陌生,我起身悄然推开窗户,从那微开的一丝缝隙中向外望去。

长姐站在合欢树下,五月花发红白,瓣上若丝茸然,衬得她越发袅袅娜娜,娇弱可人。

母亲正立于长姐面前,轻抚着她的面庞,一如从前那般,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眨了眨眼,待得母亲和长姐相携远走,才敢确信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此前因为长姐生得美丽,嘴又讨巧,是以颇得父母的欢心。

从小到大,但凡是长姐想要的、喜欢的,哪怕再难,爹爹和娘亲也会想着法子给她弄来。

我想要时,爹爹和娘亲却总斥责我不懂事,总说姐姐身体不好,我这做妹妹的应当要多照顾她。

等将来姐姐嫁入高门,定然少不了我的好处。

姐姐也很为爹娘争气,长大之后美名在外,引得不少达官贵胄上门提亲。

姐姐在屏风后面百般挑选,终是不负众望,选了对她最为痴迷的燕国公府小公爷为婿。

原本,这该是件大好事。

我们长乐侯府虽有侯爵之衔,却因男丁稀少,而逐渐远离了朝堂。

燕国公在新帝未继承大统的时候,就追随其左右,有从龙之功,如今风头正盛。

长姐嫁过去,无益于是给我们长乐侯府长了脸面。

可恨长姐在家中如花般娇养惯了,到了燕国公府也不改旧习,兼之又有小公爷似爹娘那般继续娇养着她,以致姐姐入门三年,也不曾生养下一子半女,更不曾持家半分。

这便也罢了,横竖有小公爷宠着她,她怕疼怕身材走样不愿生孩子,那就不生。

怕累怕苦不愿持家,国公夫人身体尚健,再主持个十年中馈也不是问题。

偏她不知足,连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跟前晨昏定省都不愿意,端茶倒水更是无稽之谈。

国公夫人若是说了她一星半点,转头她一脸惶恐的样子,吓到瘫软卧床不起,还得拖着小公爷床头跑床尾的伺候。

更有甚者,国公爷寿诞之日,国公夫人迎来送往了半晌,身子不适想回去小憩,便留她在前厅招待一下来宾。

谁知国公夫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晕在了厅里,恰巧又被小公爷瞧见,非说是国公夫人故意磋磨新妇。

气得国公夫人指天骂地直跺脚,一把年纪还嚷嚷着要生个老二出来,扔小公爷那个逆子出门。

几次三番下来,国公夫人对**长姐为一家主母之事死了心,而长姐的大名也再次传满了京城。

只是这一回没人再说她好了,一个新妇,嫁入夫家,不好生养、不善持家、不敬公婆,换做谁家也是不愿娶的。

爹爹和娘亲打得如意算盘落了空不说,还因为长姐在京中的名声,使得旁人说我们长乐侯府教女无方,累及我和长乐侯府里没出阁的几个庶妹,俱被京中名门大户从嫁娶名单上划拉了下去。

眼见我已满双十,还无人登门提亲,及笄之年曾来相看过的几户人家也都与长乐侯府断了来往,爹爹和娘亲这才着急起来,满京城地打听适龄儿郎,不管家境怎样,先嫁出去一个再说。

后来,终是在求爷爷告奶奶的情况下,有一户人家同意娶我了,然而却不是娶我做正妻,而是做继室。

这还不算,媒人还提了条件,似我们长乐侯府的姑娘,都是没规矩的,若是做了继室,就好好抚养嫡子,万不可生出旁的心思。

这便是让我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了,设若是长姐遇到这等事,爹爹和娘亲必然要将来人唾面辱骂一通再打出去。

可是,遇到这事的是我,是府中姿色不如长姐出众、嘴巴也不如长姐讨巧的我。

前有承继香火的哥哥,后有貌美如花的姐姐,我一贯是不讨爹娘欢心的。

眼下能有个人娶我,且那人还是累世公卿的叶家长子,哪怕我是去做继室,爹娘也乐开了花。

当即一顶花轿、十抬嫁妆,就让我出了闺门。

我不得母亲欢心,是以随她出门的日子也少,对于外界信息一向都是从兄姐口中听来。

只知叶家门风清白,叶家长子也在翰林院领了差事,前妻数年前病逝,膝下唯余一子,年方七岁。

那时我以为,相较于在家当个老姑娘,前半生看父母脸色、后半生看兄嫂的脸色过活,倒不如嫁去叶家。

我与长姐不一样,我会女红,会洒扫,会整理自己厢房里的内务,几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都被我调理地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到了叶家我一定会勤勤恳恳当一个好的主母,尽心孝敬公婆,养育继子,叫人刮目相看。

嫁人之后我也的确这么做了,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我越发把继子当成亲生骨肉,天冷给他做衣裳,天热给他扇扇子。

这般贤淑纯良,就连长乐侯府那些年被长姐带累的名声都被我一一修正了,却还是捂不热叶大公子和叶小少爷的心。

叶小少爷初长成人,就视我这继母为眼中钉。

叶大公子更在我累坏了身子不能持家之后放出狠话,长乐侯府门风不正,教导无方,我实非良配,兼之多年无所出,本该休弃。

不过是他们念着旧情,许我在叶家养病终老罢了。

我闻言,多年劳苦心酸涌上心头,忍不住呕出血来,在寂静冷清的后院偏房里撒手人寰。

许是心有不甘,死后的我并没有立刻离开叶家,在上空兜兜转转,看那叶小少爷在听到我死亡的消息时,一脸嫌弃地让下人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千万不能途经叶家坟茔,免得污了他母亲的眼。

纵然是一缕幽魂,我仍然被叶小公子给气个仰倒。

睁眼醒来,就看自己竟然回到了长乐侯府,还是回到了没出阁的年少时。

我关上窗户,扣紧双手,暗自发誓。

苍天有眼,怜我一世命苦,让我重生一回。

这回,我绝不会再任由旁人摆布我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