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姑娘,你醒了啊。可真是不巧,刚才我见到夫人带着大姑娘去锦绣阁买料子呢,姑娘你要是早点醒,没准儿能跟着一块去。”

我的丫鬟细雨打起门帘,从外头端了一盆水进来,一看见我,就呼啦啦说了一串。

我轻轻笑了一笑,即便我醒得再早,母亲也不会带我出门买料子的,她只会把旁人送来的、她和姐姐都不要的东西施舍一般的赏给我。

若在前生,我定会不甘心闹到祖母面前,吵着一道去的。

可是今日我只是点点头,就让细雨给我洗漱换了衣裳。

细雨还当我要出门,抬手就要给我画眉。

我把她的手按压下去,不再介意自己画眉妆扮之后是否比得上长姐半分,却问她:“母亲和姐姐因何要出门买料子?府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上辈子蹉跎太久,我已忘了没出嫁时在府里过得那些日子。

细雨见我问起,便道:“说是十五会有媒人上门给大姑娘提亲,还带着郎君来,所以夫人要给大姑娘买料子做几身新衣裳。”

提亲?还带着郎君来?

我神情一变,慌忙问细雨:“今儿初几了?”

“初六呀,二姑娘,等过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大姑娘嫁去了高门做正头夫人,咱们侯府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得二姑娘你也能嫁个好人家呢。”

不可能的,只要长姐还像前世那般嫁去燕国公府,我们长乐侯府的其他女孩儿就别想着嫁个好人家了。

不,我不能重蹈旧辙,不能再被长姐拖累了。

今日初六,距离十五不过数日而已,如此短暂的时间,我该怎么才能让命运偏离前世的轨迹?

我咬了咬唇,长姐身娇体弱,生病是常有之事,不然让她再多病两场,把提亲的日子往后延一延?

我心怀叵测,打探着长姐回来的消息,就开始往长姐屋里跑。

长姐刚和母亲逛了锦绣阁回来,依着我对她的了解,这会儿她该躺在屋里好生歇息,休养元神。

但我进门的时候,长姐却是红光满面站在镜子前,正拿着布料在身上比划。

看到我来,她先是一惊,而后扬了扬眉,得意地冲我笑道:“怎么样,好看吧?娘亲给我买的,整个锦绣阁就这一匹古香缎,叫我先得了,旁人都没那个福气。”

古香缎一匹价值百两,娘亲也当真舍得,怪不得我出嫁时候侯府上下七拼八凑才凑出了十抬嫁妆,原来是早早花在长姐身上了。

顾不得去恼恨母亲的偏心,我只想邀长姐外出游玩几日。

长姐颇有些意外:“你向来不喜欢和我一道出去,怎么今日改性儿了?”

的确,我从前是不喜欢与长姐同行,她这个人走到哪儿都娇弱得好像一朵花,经不得风吹也经不得雨打。

我和她一起出去,免不了要照顾她,照顾得不好回来还要受爹爹和娘亲的教训,是以我只能躲着她。

但如今情势紧急,由不得我多想,赶紧对长姐说道:“听说姐姐好事将近,我没什么好送姐姐的,不如这两日姐姐随我一道去逛逛首饰铺子,我送姐姐一支珠钗可好?”

“一支珠钗算什么贺礼?”长姐捧着古香缎一脸不屑,随即勾勾唇角,“你要是有心的话,就送我一套头面,如何?”

一套头面少说也得十两,足是我半年的月例,亏得她能说出口。

好在我还有些体己,对于长姐的要求欣然应允。

这下子长姐高兴了,在母亲面前连夸了我好几回,求着母亲答应她和我一道出去。

母亲念她不日就要议亲出嫁,也想趁她在家中的时候多些舒心,就同意下来,只是对我再三嘱托一番,千万要看护好姐姐。

我对母亲的嘱托不再像从前那样放在心上,为人父母,她从来没有对几个子女一视同仁,也从来没有为子女做过长远打算,我又何必去听她的话呢?

再说,长姐也不是我能约束得了的,兴许是我发了话要送她头面,她不知有多开心,首饰铺子逛了一家又一家,满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铺子几乎被她逛了个遍。

直到最后,她才从其中选了一家看得上眼的,挑了一套攒珠累金头面,满意而回。

我也很满意,因为回去之后就听说长姐逛得太累,起不来,连姑母到了府中都没去打声招呼,气得娘亲冲我大骂一场,又对姑母说:“妹妹,你是知道的,袅袅她自来身子弱,我惯常不让她出门,都是鸢儿这小蹄子撺掇得她姐姐,非要去买什么首饰。瞧把她姐姐累的,又不知歇息几日能好,这外面媒婆还等着上门提亲呢。”

姑母哼笑一声:“是,大侄女身娇体贵,我算什么,也值得她来看我。再说了,若非母亲托人来说我多日未曾归宁探亲,她想我了,我才不来呢。”

姑母是祖母膝下最小的女儿,祖父故去得早,祖母恐她年纪小,一个人带着丫鬟住不安宁,就把她带到身边亲自抚养,是以养成了一副爆炭脾气。

往年姑母未曾出嫁时候,就与我母亲不睦,她看不惯我母亲骄纵长兄和长姐,我母亲也看不惯她对兄嫂之事指手画脚。

可喜她后来嫁了出去,夫家有些能耐,外放做了大官,就不常与我们往来了。

若我没记错,这次她回京,说是探望祖母,其实也是打算给自家儿子相看新妇。

听闻母亲说起长姐的婚事,姑母话音顿了一顿,转而又问:“给袅袅提亲的是哪家公子?”

“都是旧日里来往的人家,还有归德侯府、昌邑伯府、燕国公府的夫人也托人在我面前说过,想来我们长乐侯府提亲,真真假假的我也闹不清楚。适逢袅袅前一阵子吹着风病了一场,就干脆全推了,等立夏后再说。这不,立夏没几日,媒人就又说要来提亲了。”

母亲坐直了身子,嘴里说得谦虚,然而面上却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与骄狂。

姑母最不喜的就是我母亲这副嘴脸,见之撇了撇嘴,丢下一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眼里又没规矩的丫头,能嫁什么好人?”便去找祖母说话去了。

母亲才不管姑母怎么说,在她看来,姐姐这辈子是注定要嫁入高门的,姑姑那些话都是嫉妒。

“二丫头,你再去瞧瞧你姐姐,身体好得如何了?明儿郑大夫人要来我们家玩,指不定是要替交好的归德侯府说亲,她得出来露露面。”

我假作听话的去了,刚进院子,还没到长屋里呢,就听一片欢笑声。

我站在窗外看了看,屋子里长姐正捏了帕子在斗蛐蛐,同晨起我看到她倒在床上柔弱不堪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愣在了原地,那些前世里久远到快要尘封的记忆不断涌在眼前。

长姐每一次做女红时拿不动针线的哭啼、每一次祭祖烧香时稍稍一跪就倒下去的身躯、每一次出行多走两步就累软的双腿……

难道,都是假的?都是长姐装模作样伪装出来,欺骗我们的?

不单是欺骗我们,她还把这一套把戏带去了燕国公府,使得长乐侯府教女无方的大名远播四方。

亏得我从前还以为她只是被爹爹和娘亲娇养惯了,她羸弱不能生养、不善持家也不是她的错。

原来……原来都是假的,是她一人,害惨了我们长乐侯府的每一个人!

我死死咬紧牙关,按压住怒火,趁着她的丫鬟躲懒不在,悄然抽身出了院子,直奔母亲房中。

“娘,你快去让人找个大夫给姐姐看一看吧,我怎么瞧着姐姐身子越发不好了呢,丫鬟们都吓得跑出去了。”

母亲吃了一惊,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骂我:“就说不要带着你姐姐瞎胡闹,你偏不听,要是你姐姐因为你累坏了身子,嫁不了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急匆匆就往长姐屋里赶。

我抢在母亲前头,提起足尖轻跑几步,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姐姐斗蛐蛐正斗到兴起时,被我开门一闹,登时冷了脸:“你推我门干什么?”

我不言,后退一步,露出母亲的脸。

长姐脸上闪出一丝慌乱,随后就捏着帕子跑过来,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娘,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母亲满脸震惊,看看长姐又看看我,好一会儿才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姐姐病得快不行了,丫鬟都吓跑了吗?”

我抿抿唇,还没开口就被姐姐从中拦住:“娘,你听妹妹胡说,我睡了这么多天都快好了,丫鬟们也没吓跑,是怕我闷得慌,出去找蛐蛐给我玩呢。”

“是这样?”母亲缓了口气,指尖点了点我,“你呀,一点事儿都办不成,我让你来看看你姐姐,你都没看个仔细就大呼小叫的,真是没用。”

旋即去说姐姐:“既然好些了,怎么不起来去见见你姑姑?”

“人家这不才好嘛,况且,姑姑又不喜欢我,每次来都要拐弯抹角骂我一通,还要指责母亲的不是。我要是去见姑姑,走两步累坏了,骂两句气晕了,赶不上明儿去见郑大夫人怎么办?”

姐姐满口胡言,偏偏她说什么,母亲就信什么,非但没有怀疑她装病躲懒,还深觉姐姐说得有理。

不过是自家姑母,不见就不见了,郑大夫人可是说亲的媒人,比姑母重要多了。

我从旁默然看着母亲和长姐其乐融融,开始清醒地明白,母亲未必不知道姐姐那些称病躲懒的小心思,可她还是纵容娇惯着她。

因为长姐总归是要出嫁的,她只需要长姐在外维持体面,高嫁勋贵人家就够了。

至于长姐真实的品行如何,她并不在乎,甚至还替长姐打着掩护。

我妄图依靠母亲揭穿长姐面目,从而引起她的注意好生教导长姐的想法,在无声中消散如烟。

母亲靠不上,长姐的婚事又近在眼前,我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从这一地泥泞里脱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