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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了。

天色渐晚,暮霭沉沉。

奶奶没看见我。

幸好,要不然看见我这一身的黄土,奶奶会既担忧又心疼。

她一定会问。

“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搞得一身的泥巴?”

“是不是摔了一跤,疼不疼啊?”

“我就说咱村里的那条路早该修了,一下雨就滑,可不就摔跤了。”

奶奶也一定会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使劲地拍掉我满身的黄土。

她还要急急忙忙地去烧热水,去给我拿干净的衣服,去收拾屋子里我带进来的泥巴。

她年龄大了,腿脚不好,走路的时候常常要柱一根拐杖。

弯下腰和直起腰的动作都很缓慢,削苹果的手偶尔也会颤颤巍巍。

我让她不要做,我自己来。

她一定会说。

“不行,我不放心!”

“我自己的孙女,我还照顾不得了!”

一砖一瓦砌出来的瓦砖房很大,只有奶奶的世界却有些空荡荡的。

家中唯一的一台电视机,也反常地属于关机状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到令人抓心挠肺。

我是个留守儿童,爸妈外出务工,留下了我和奶奶在小城镇里相依为命。

我家住的地方,属于县城和农村的交界地带,也叫城中村。

不同于小县城的稍稍繁华与热闹,这里的家家户户错落地在田地里立着。

每家每户的前边或后边总会有那么一小块菜园子,从菜园子到门口的方寸小路,会有人将它一亩一亩地圈入自己的名下。

也为了守护这几亩土地,每家每户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又是谁的植物过了界,明天又是谁偷了谁家的菜。

从早到晚,总是吵个不休。

人常常把自己局限于几亩土地,于是便真的只有这几亩土地了。

而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身体渐渐衰老的奶奶总是告诉我。

“咱们别和他们争,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些小事,咱们忍一忍就好了。”

其实我知道,奶奶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

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扯着嗓子和那些泼妇们对骂,也不能再为了一点斤斤计较的小事和人拉扯个明白。

爸妈常年不在家,我和她一个老一个小顶不了事。

要忍。

故意浇死了自家养的蔬菜要忍。

恶意下药害死了从小养大的土狗要忍。

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是脏话连篇要忍。

只要忍一忍就好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麻木地清理着身上的黄土,可泥沙越来越多,怎么都清理不干净。

奶奶守在饭桌前,桌上的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奶奶忍不住踱步到门口左看右看,嘴里念叨着。

“娃怎么还不回来,平常也不贪玩啊?”

天色越发地黑了,今夜的天空无星也无月。

没有光芒会照亮那黑压压的一丘黄土。

我不能再躲起来了,奶奶会担心的。

我以为奶奶会如释重负地对我笑,嘴里埋怨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奶奶可担心了!”

“今天玩得怎么样?你好不容易有几个朋友。”

可无论我在奶奶的眼前如何左晃右晃,她始终不理睬我。

“奶奶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只是......我下一次一定不会让奶奶担心了!”

奶奶没回我话。

她搬来了一张老板凳,倚在门边左顾右盼。

我说。

“奶奶,天凉了,要多加一件衣服。”

她没听,颤抖着手指拨打着电话。

天黑,大门边的光线有些黯淡。

奶奶眯着老花眼,手指颤抖个不停,输了好几次才把号码输对。

电话被接通了,是爸爸的声音。

奶奶无助地哭诉。

“娃一直没回来,怎么办?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我的脑袋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眼冒金光,晕晕乎乎。

我大喊。

“奶奶,我在,我在这!”

奶奶什么都没听见。

她拄着拐杖,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挨家挨户地敲门。

“你们看见我家娃了吗?”

“她今天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家娃丢了!”

有邻居没好气地打开门。

“谁,刘挽月?没看见!”

看见奶奶单薄的身子颤颤巍巍,一张脸急得要哭出来了。

邻居忍不住软了语气。

“我帮你去找找吧,今天好像看见挽月那丫头和她三个同学一起走了。”

喧嚣的夜闹腾了好一阵。

邻居说。

“没准挽月那丫头在同学家歇下了,回去吧,回去等着。”

“挽月是个好娃,她会回来的。”

“明天再见不到人,就报警!”

遥远的夜,无眠的人。

奶奶抱着被子在门边守了一夜。

她在梦里哭号。

“娃,你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