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禄与盛国足足打了七年。

期间双方民众苦不堪言。

如今盛国战败,割地求和,并献珍宝。

圣上龙颜大悦,下旨至初一前全城酒饭免单,商家成本由朝廷报销。

于是原本就热闹的年前灯会变得史无前例的盛大。

我对此类赏会一向没有兴趣,便自请留在医馆看守。

济世堂离街心较远,因此还算僻静。

再过三日便是除夕,从明日起各大店铺都要关门放假,医馆也不例外。

若是大年夜有人病急,便只能去师傅家里请治了。

我点一盏灯,把它放到柜台上方便自己读书。

忽而一阵风钻进来吹灭了烛火。

馆厅里瞬间暗了下来。

「砰」一声响,医馆的门大敞四开。

风雪簌簌灌进来,门前出现一个佝偻着身体的男人。

他走路颠簸,费力地拖着自己的腿向前移动,我探头过去,他行过之处是一串血迹。

「您稍等,我这就点灯。」

我拿起身旁的火折子,不成想那人竟疾如旋踵地冲过来。

我脖颈一痛,不敢再动。

男子将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口气凶恶:「不准点!给我止血!」

偏偏是大家都不在时碰到这种事。

「我可以给你止血,可你不让我点灯,就不怕我抓错药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人身上血腥气极重,想来不止腿上一处伤。

「一盏,快!」

他声音闷重颤抖,我迅速点灯,这才看清那人还穿着一身夜行衣,面上覆着层黑布。

我想起了十分不好的回忆。

我一边配药一边取麻布,这人因失血过多而手臂颤抖,却还是死死用匕首抵着我。

「伤口与衣物黏在一起,直接扯开会使伤口更严重。」我问他:「你自己用刀划开还是我拿剪刀给你剪开?」

闻言,男子霎时目露凶光,刀尖又往我颈间压了几分。

「你现在杀我,你也活不了。」

他瞪着眼睛与我对峙良久,迅速将小腿上的衣物划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抵上我的喉间。

「别耍花招!」

那人口音有些蹩脚,我脑海中闪现出七年前一位故人的面孔。

怕不是外邦刺客。

此想法一出我倒真想和他同归于尽了。

但我如今甚是惜命。

只希望师兄他们别在此刻回来,否则大家都必死无疑。

他腿上为箭伤,外面天寒地冻,伤口表面已经坏死难以愈合,即便是上药包扎也无济于事,唯有将坏死的皮肉清理掉才能上药止血。

我将处理办法告诉他,他却没我想象中暴怒,大概他也知道伤口的大致情况。

我拿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心思在道德与医德之间反复横跳。

我确信他的血只要止住,他就会立刻杀了我。

师父说了,医家眼中众生平等,哪怕他做尽坏事,在大夫面前也只是需要医治的病人。

可是师父,你也没告诉我如果这个人想杀我的话我该怎么做啊。

剪掉最后一块坏肉,我把药涂上去用麻布包扎好。

他咬着手帕,愣是没吱一声。

「你身上还有些伤口,需要一并处理吗?」

这人比之前要精气不少,他抬头看我,满眼杀意。

方才我配什么药,怎么下手怎么包扎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也不是非用我不可了。

他步步紧逼,我想若是能周旋个一时半刻……

「就是这边!他身中数箭跑不远!」

门外突然传来男人的粗犷声音,几乎是瞬间反应,这外邦人吹灭了我手中的蜡烛,拖着我躲到柜台下死命地捂住我的嘴。

「不许叫,否则杀了你!」他威胁道。

借着月光,我看见有两个高大的人影在门口徘徊,不知是其中谁说了句「有血」,医馆的门便被再次推开。

这是救命稻草啊!

奈何我无法求救,外邦人比我更加紧张,我感觉脖子上皮肉被匕首划开了一点。

他故意的,只要我出一点声他便会瞬间划破我的喉咙。

沉重的脚步踏了进来,我隐约感到有光,果然从投射在身侧药柜的影子上看到对方举着火折子。

身后的人呼吸匀称而快速,却仍然绷着神经不肯松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踢开了卷着的麻布,随它顺着柜台滚到那二人脚下才好。

只是一眨眼的事,外邦人发现向外蔓延的麻布,已经蓄力要将匕首插入我的喉咙。

「救命!」

匕首掉在地上,我连滚带爬地逃出柜台,狼狈地摔在地上。

其中一人几乎是在外邦人停顿的一瞬间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否则我不可能只擦破点皮这么简单。

另一人用火折子点亮烛台,馆厅终于亮了一些。

「他死了?!」

外邦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我并未伤他。」

方才眼疾手快上前制止的紫衣男人连忙蹲下身查看。

「是我,我给他处理伤口时往他咬着的手帕上放了麻沸散。」

我惊魂未定地解释:「这会儿只是睡着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会醒。」

「小哥可以啊,还挺聪明。」

小哥?

或许是我束发布衣,外加灯光昏暗的缘故,那名身着绿袍年轻人认错了。

「此人是盛国卧底,在京内潜伏已久,得知盛国战败,便恼羞成怒想杀几个大禄人泄愤,都追他一路了。」

紫衣男子飞快地将其绑好,转身同我说明:「临至新年,此为意外之事尚未引起骚动,还请大夫保密。」

幽暗的火光下,他的面孔棱角分明。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青涩稚嫩的脸逐渐重合。

我怔愣半晌,游移不定地吐出来两个字:

「谢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