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凿,一边道:
「你娘她很勇敢,勇敢的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那时我并不懂这话。
许嬷嬷也并不想向我解释。
后来她便不知从哪弄来许多书,逼着我认字。
她说我聪明,学什么都快。
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认全书上的字,还时常琢磨出些见解来。
那时我很骄傲,常常拉着嬷嬷给她念书。
她总是会红着眼眶看我,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
我知道她又想起我娘了。
她说过除我以外,我娘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可惜生不逢时,嫁不逢人,没能一展抱负。
就这样嬷嬷陪着我长到十一岁。
有天我正在屋里看书。
嬷嬷端着一碗饭放到我面前。
碗里有罕见的白米饭和鸡腿,油香四溢。
我偏着头看了许久,才轻声道:「我记得这个碗,是他们用来喂阿花的。」
说完我便打趣地笑:「许嬷嬷,你怎么把阿花的饭食抢来了,我吃了,它吃什么?」
阿花是周家的一条小黑狗。
周家凭借周令娇水涨船高,贿赂我爹的人不少,因此周家特别富有。
就连狗的吃食都很丰盛。
说是这么说,但我仍是放下书,擦了擦手后,乖巧地端起碗,安慰嬷嬷:
「许久没吃白米饭和大鸡腿了,前些天吃野菜吃得都快吐啦,谢谢嬷嬷,你对我真好!」
嬷嬷的眼眶迅速红起来。
她叹了口气,将我手中的碗夺过来,起身往外走:
「你等着,嬷嬷去给你买烧鸡吃。」
这话嬷嬷曾经说过许多次。
在她哄着我吃烧喉咙的野菜时,她说吃完这顿给我买烧鸡。
在我冬日冰冷地蜷缩在发硬的被窝里时,她说起来运动,等身子暖和了,就带我去吃烧鸡。
在我病得气息微弱,连药都喝不下去时,她哄我,说等我好起来,就买烧鸡。
这么多年,烧鸡成了我和嬷嬷对生活美好向往的代名词。
我以为这次也和往常一样。
可我没想到,我等啊等,直到日落西沉,嬷嬷都没回来。
有两个丫鬟快步从院门口路过,嘴里小声讨论着前院今日的热闹:
「都怪那贱妇,流那么多血,害得咱们还要来这里倒血水。」
「她真以为自己的贱命能威胁到夫人?」
「就是没想到她真敢撞柱子,脖子当场就断了,啧,这得多疼。」
我点着灯,站在一墙之隔的院内,直到四肢僵硬。
我知道嬷嬷再也不会回来了。
隔日,嬷嬷撞柱而死的消息传回荒院。
同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白夫人身边的陈嬷嬷。
她鄙夷地打量我几眼,道:「跟我走吧。」
我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我,眼中尽是冷漠:
「姓许的真是白疼了你,她为你而死,你却连问也不问一句。」
我麻木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陈嬷嬷惊讶一下,旋即轻笑:
「这会儿倒是装哑巴,但愿你能装一辈子。」
她领着我到了马厩旁,那里有座木屋,是府上给马奴准备的屋子。
陈嬷嬷指着木屋:「虽姓许的以命相搏,替你谋生路,但夫人实在不想看见你,往后你就做府里的马奴,只要不生旁的心思,夫人便能留你一命。」
马厩实在臭气熏天。
但除了这个,吃穿用度倒是比荒院好上不少。
府里有好几个马厩,我所管理的是最小的一个。
平日里没什么人,我便日日和一匹棕色的小马驹做伴。
当然,偶尔还是有人来的。
府上有不少小厮们的儿孙。
他们时常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沉默地打水、喂马,然后朝我扔石子。
「小哑巴,你真的不会说话?」
「那哭呢,会不会发出声音?」
「小哑巴,你哭一哭啊,你娘死了,你的嬷嬷也死了,怎么都不见你哭的?」
「哦,我知道了,他们说这小哑巴生性凉薄,哭不出来的。」
后来,他们不知从哪听了些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