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掏出那张从书摊上截下的纸,

“这是小兰传递出去的情报,墨迹清晰,纸张崭新,一看便知是人照着原本摹抄的。”

我信声道,

“城防布图原本乃高级机密,全玉州仅有一份。”

“若诸位方才在总督房中未能搜出,那么...”

“副官房间,搜!”

自那日与将士同饮同食,我便在玉州军营树立起很高的威望。

我话音刚落,一呼百应。

郑琰面色惨白。

11

我手中持着一卷泛黄的纸轴,展开,是落满商筑歪歪扭扭的图画与字迹的城防布图原本。

能看得出,他下笔用心,勾画精致,与他五大三粗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卷轴角落有错落的酒渍,在岁月磨洗下模糊不清。

商筑出身寒门,年少有为,弱冠之年便登上玉州总督一职。

数十年前,玉州尚是一片荒凉。

商筑年少时,也曾在寒风呼啸的营帐中,在一豆飘忽烛光下,一边借酒暖身,一边涂涂画画,构思这一方小城军事部署吧。

英雄一时贪恋财色,便自己步上穷途末路。

一切明了,郑琰被擒拿在地。

郑琰房中,黄金万两,幽兰溢香。

他无可辩驳,只是伏在泥中,一捧一捧收拢起地上被愤怒士兵摔碎的兰花盆栽。

身后大汉执剑欲杀,被我阻下。

“郑琰,说出北瀚何时进攻,便饶你不死。”

我冷冷地道,捏起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与我对视。

他摘下一朵幽兰簪在已经僵硬的小兰发间,轻舔指尖,笑容凄烈,

“迟了。”

呕出和小兰一样的黑血,郑琰仰面倒下。

“军情急报——”

“北瀚突袭!”

“北瀚突袭!”

总督府最外层有士兵高呼,扑通一声跪倒。

黑血沿着我的手腕一滴一滴滑落。

郑琰与小兰的尸身横陈在地,所有人都像无头蝇虫一般慌乱无措。

总督尽失人心、生死不明。

副官叛国投敌、服毒自尽。

玉州军心大失。

我已不是被贺执困在后院,任人宰割的贺夫人。

我是禾乐公主,我是祝芙。

我是手握天子亲赐虎符的将军。

养心殿内,父皇将虎符递给我,只为我在紧急时刻能有一线生机保命。

我大可策马一走了之,可我身后是大懿的国土,大懿的子民。

替我受难的,便会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是渴望父亲疼爱的子女,是挂念远方游子的慈母。

我高举虎符,

“我为大懿禾乐公主!”

“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征!”

锦衣玉食,养得不是细皮赘肉,是赤胆女儿心。

铜铸的虎符熠熠生辉,深刻的纹路印在我的掌心,炙热滚烫。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

“罪臣商筑,自请为先锋...”

商筑虎目圆睁,用大刀支着身子从血泊中爬起来,啐出一口血沫。

“为大懿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凡人心中,存私利,存大义。

“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杀——”

将士们鱼贯而出,气震山河。

12

滚滚烟尘,血光四起。箭雨蔽空,刀剑铿鸣。

北瀚举倾国之力,调三十万大军兵临玉州城下。

玉州全城仅有两万兵力,苦撑七日,告急。

沈蔚心扛着伤兵从我身边一瘸一拐走过,与他只是交换一个眼神,我便清楚。

玉州,连一日也撑不住了。

军中断粮断水,沈蔚心手心血痂堆堆叠叠,甚是骇人。

“援军什么时候到!”

丹锦靠着大刀喘息。

她的伤口自左肩溃烂至腰间,透过破烂衣衫隐隐可见斑驳血脓。

“大约在三日后到。”

沈蔚的话中透露出绝望。

老兵端来一碗透明的米汤。

“公主,玉州最后的粮了。喝一些吧。”

他已经干瘪脱形,形如枯尸,只有眼眶中还泛着活人的光。

我拍拍自己的肚皮,本想示意我肉多,还能撑,把米汤让给别人就好。

可我只摸到了我的肋骨。

老兵没有多言,蹒跚离去。

不多时。城下骤然响起高亢唱腔,穿透战场的厮杀声。

“曾许下扫北疆归故里,众儿郎苦熬煎盼到如今!”

是那个老兵在唱。

“扫北去!得胜回朝贺太平,”

“把酒宴庆团圆——”

他拎着大勺与饭桶,走到阵前,放下。

他高高举起双手。

“他竟降了!”丹锦狠狠把刀插入地里。

阵前投降,大忌。

玉州军士气大落,叫骂着撤退。

北瀚人张狂叫嚣,敲起锣鼓,让出一条路,老兵背影消失在北瀚营地中。

满军中无一人不在唾弃那老兵,玉州这边骂声四起,北瀚营地中却爆出冲天火光。

“北瀚粮草着火了!”

“北瀚军队后撤了!”

熔化变形的大勺与饭桶被慌乱后撤的北瀚铁骑踩扁。

那饭桶中,无一粒水米,只有未燃尽的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