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府上下已经热闹起来了。
秦照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穿着那件预备着过节时穿的闲鹤披风,照得他神采奕奕,烨然如神。
「切记事事谨慎。」秦老爷皱着眉头叮嘱,「我秦家所有,皆仰赖皇恩,纵使同窗,不可随心所言,君臣不可逾矩。」
「若有什么吃不惯,用不惯的,只托洒墨来说。」秦夫人不舍地拉着秦照的手。
远远瞧见仪仗车马,天潢贵胄出行,路旁皆是敛声屏气的百姓。
如此安静,却听见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
「都躲远些,本公主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是四公主朝珠。
她一身骑装,头发利落地扎起,露出粉白的脖颈,那把绛色的鞭子高高扬起,将车马队伍甩在身后。
她是来找秦照的。
疾驰间,只看见一个小女孩被人挤到路边,她茫然地回头,眼见着马蹄就要踩在她身上。
我下意识冲上去将那孩子推开,护着她摔到路边。
我听到手肘撞在地上的钝声,疼得钻心。
不过万幸,那个孩子没有受伤。
后面马车的帘子此时也被掀开,帘后那人也想出手,可是慢我一步。
我一抬眼,撞见一双极温柔的眼睛。
那双眼生得极美,宜笑宜嗔,叫人心事不堪藏。
不等我再多看,四公主朝珠将我打量一番,发髻上一支金凤流苏在她动作间闪着细碎的光:
「你是谁?怎么敢挡在我前面?」
四公主朝珠的名号也是京城里响当当的,性子豪爽洒脱,不爱裙装喜骑装,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食封千户,仪比亲王,风头甚至盖过了最有望承继大统的二皇子。
北疆贡上的千匹良驹,就有上百匹马驹是为四公主挑的,四公主最爱闹市纵马,若谁不长眼挡路,她就敢将那人活活抽成一滩烂肉,大不了赔些银子,无人敢言。
「臣女李清玉。」
「你就是那为了攀高枝,不择手段的李家女?」朝珠俯下身打量我,「抬起头!」
我依言抬起了头。
却不想下一秒,一记马鞭已经重重抽在了我的脸上,**辣的疼。
「呀,本公主不小心失了手,李姑娘莫怪。」
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滴下,我不敢擦,下意识抬头看了秦照一眼,希望他能为我求情。
而秦照只是低下头,不敢看我。
「四公主,李姑娘是五公主伴读,这样不妥。」帘子后那人起身,皱着眉头。
听说是伴读,另一辆马车的帘子也掀开了,一个模样与四公主有些相似的姑娘,只是眼神纯净,宛如孩童。
是五公主朝玥。
「崔少傅!是她挡着了路在先,还摔了那孩子!」
话音未落,一个抱着男婴的妇人哭哭啼啼来寻她孩子,第一句便是问我:
「你摔着我孩子了,这事不能随便了结。」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众目睽睽下,她能倒打一耙。
「公主可要为小民做主!」那妇人将孩子夺了过来,顺势跪在四公主面前。
朝珠得意地看着我:
「既然如此,便罚她一百两银子,做这孩子的药费。」
一百两银子,将我身上首饰都卖了,也掏不出。
「姐姐……」那个女孩犹豫着想开口,却被她母亲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哆嗦着不敢说话。
瞧着我的窘迫,朝珠讽刺地笑道:
「不是江南李家富庶吗,怎么一百两银子也要赖账呀?」
秦照不敢接话,马车上朝玥公主好奇地看着我,崔少傅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无一人为我开口,也无人会帮我。
我握紧了衣摆,抬头看着她:
「公主怜恤子民,可这账算得不对,四十两够庄户上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一百两便是两年还有富余,若是公主有心主持公道,可问大夫,什么伤药仅着最好的用,要用到百金之数。」
被我这么一问,朝珠一愣,却冷笑道:
「自然是用最好的,一百两还打不住呢。
「既然李姑娘有本事将消息传递到宫里,怎么没本事掏一百两?还是本公主借你一百两,等你到了学堂里,攀上哪个公子哥儿来还?」
她并不想跟我讲道理,只是想见我窘迫。
忽然那个小姑娘哭了起来,挣扎着脱了她娘的手:
「……呜呜,姐姐,对不起,我没伤着,我不要你的钱。」
「你这贱丫头,说什么话?」那妇人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是我娘想要四公主的钱,不关姐姐的事。」
那丫头越哭越大声,却不肯改口:
「阿娘,姐姐她是好人……」
「啧,好狠毒的母亲,那儿子好生抱在怀里,女儿便不管她的死活。」行人们议论纷纷。
「既然李姑娘无辜,公主也不必为他们出头了。」崔少傅开了口。
朝珠悻悻,调转马头。
我拦在马前,抬头看着她:
「公主说,伤了皮肉,是一百两银子对么?」
朝珠不知我何意。
「公主伤了臣女的脸,臣女要这一百两银子。
「臣女也觉得一百两太多,可公主说了,伤药自然用最好的,一百两还打不住呢。」
既然没有道理公平可言,便挣到实在的银子也是好的。
入学束侑,再加上旁的开支,秦家不给钱,我确实是捉襟见肘了。
「李清玉!你不觉得丢人?」秦照开口了,是嫌我丢人。
「请公主赔臣女这一百两。」
我仰起头,刻意将满脸的血污示众。
今日不过去学堂,左右侍从均未带现银,朝珠忿闷,不舍地将头上的金凤钗拔下来,往地上一丢:
「赏你了。」
「谢公主赏。」我将那金凤钗捡起,做工精细,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
风波已平,我转身去了医馆。
却听见身后的议论:
「那个敲四妹妹竹杠的是叫李清玉?」
「回二皇子的话,是江南李家。」
「少傅觉得,她可配做五妹妹的伴读?」
「五公主性纯讷言,二人是相配的,二皇子也不担心五公主受委屈了。」
这话是说我性子不纯,能言善辩?
我回头看去,那位少傅只是一笑,像是对我说的:
「只是让同窗都知道了这位清玉姑娘牙尖嘴利,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受排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