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溅而出的墨绿色茶水在空中形成一柱喷泉,一幕水帘,模糊了两个男人博弈交手的身影,我看不真切,他们动作非常矫捷迅猛,头顶垂下的铃铛不断浮荡,响声大作,真正有身手的男人缠斗都有套路,每一下看得出很稳,身不晃影不摇,脚底扎得很实,曹先生出乎我意料的,他竟然会功夫,而且不是皮毛,是精髓。
我亲眼见识过乔苍以一敌数十的能耐,连一点皮儿都擦不破,曹先生与他面不改色持续几个回合不落下风,甚至偶尔还反将一军,令我大惊失色。
高台上的**惊慌失措,抱头跌下地面,爬着滚着逃出烽火中心,她们翻下回廊冲向一侧石门,大叫着快来人,保镖与侍者发现了仕女亭场面失控,可谁也没上来阻止,打得这么凶他们抱乔苍探出的手臂卷起一股烈风,簌簌惊人风声鹤唳,指节凸起的青筋仿佛随时要冲破皮肤,冲破骨骼,缠住对手的咽喉,曹先生捏起一只茶盏,垂眸凝视地面,精准无误遮挡在下颔,恰好对上乔苍冲击的他脚踩木栏扯住帷幔,攀上了悬挂的横梁,乔苍借力石墩凌空而起,汉白玉的柱子掠过他飒飒黑衣,光华刺目。
他们从高处缠斗,手臂碰触的哒哒重响听得我头皮发麻,多大的力气才能禁得住这样撞击,曹先生没有恋战,仅仅十几下便收场,从屋檐闪身飞落,每一招数都和乔苍不相上下,只是他更加吃力,因为他没有乔苍凶狠,也没有他那样必胜欲强烈。
乔苍不打则已,一旦出手便发狠,卡住对方最难挣脱的软肋,我执杯的手彻底僵住,眼花缭乱的场面终结在水柱停歇的一刻。
乔苍半点不沾身,曹先生额头落了几滴水珠,他负手而立,白西装不染一丝褶皱。
他不了解乔苍的路数与狠厉,只是凭借功夫抵挡,能抗衡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简单。
我丢掉酒杯冲过去,乔苍无比平静,甚至曹荆易掸了掸袖绾勾住房梁的灰尘,“乔总在江湖上的名号果然不虚传。”
他们两人都在笑,没有刀光剑影,也不锋芒毕露,收敛得极其干脆,似乎真的只是一场玩笑,或者一场虚幻的梦境,曹荆易避开地上的碎片,他拿起两只空碗,从酒坛内斟出一些失温的杜康,一碗留给自己,一碗给了乔苍。
他眉眼含笑,意味深长说,“乔总似乎手下留情了。”
乔苍把玩碗口的烫金龙凤,“我从不留情,曹先生这一次逼得我出手,下一次怕是要动枪。”
曹荆易发出几声轻笑,“那也算我的荣幸,得以见识乔总的神枪法。”
他们干掉碗中烈酒,站在回廊尽处的黄毛这时匆忙跑进亭台,他小声对乔苍说税务督察派了小组稽查公司账目,对方人很苛责,买通不了。
乔苍蹙眉,“没通知邹局长吗。”
“通知了,他说不是他派去的人,好像直接越过了特区市税务局,省里下来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事,打了电话问结果,得到的回复是。”
他没有说完,曹荆易又为自己重新蓄满一碗,他放在鼻下随意一晃,嗅了嗅散开在空气中的酒香,眉眼十分疏懒悠然,乔苍冷笑,“又和曹先生千丝万缕。”
他饮了一口,大约是过喉太猛,**得上头,他停顿了几秒钟才说,“乔总过于高估我了,这点面子我不一定拿得下来。省里的高官,不是谁的幕僚都肯做。”
乔苍侧过脸看黄毛,黄毛眼神有些不善,“确实是曹总的人。”
曹荆易这才发出一声闷笑,“那可能是我忘记了。乔总担待。”
乔苍扯了扯衣扣处系住的领带,“曹先生,这敌人,我们怕是做定了。”
他留下这句话,牵住我的手走下回廊,曹荆易没有跟上,他仍旧意犹未尽品尝那坛酒,似乎怎么都喝不够,眼角的笑纹深浓。
我感觉到乔苍克制的戾气以及那丝汹涌的怒意,惹急了他,曹荆易就算现在占据上风,也不会长久维持,乔苍是锱铢必较不择手段的男子,他钉在眼中的人,即使怀海那样强悍的背景,也都被拔除掉。曹先生表露的势力都在官场,他制约乔苍的方式也是借用白道的手,怀海曾是一省之尊,掌控着数万公安,他与乔苍的博弈也以失败告终,曹荆易对此心知肚明,他到底还有什么底牌,敢这么和他挑明了碰。
我们走出竹林别苑,几名保镖打开车门等候,黄毛看了眼时间,“苍哥,距离开船不到四十分钟,我们来不及送姜小姐回去。”
乔苍说路上开快些。
黄毛急得龇牙咧嘴,“从这里到港口半个小时,常府是另一条路,飞都赶不回。”
我朝等候在对面的司机挥了挥手,他立刻鸣笛示意,闪灯驶过来,我对乔苍说,“我让司机送我回去。”
他盯着敞开的车门沉默片刻,点了根烟,“离他远点。”
我伸手揉了揉他耳朵,笑说乔先生也有忌惮的人。
乔苍舌尖抵出一口白雾,他最后警告我不要和曹荆易来往。这个人比我看到的,甚至比我想象更深不可测。
我伏在他肩头,笑得媚眼如丝,“那和你比呢。你们谁更深。”
他凝视我弯弯如月的眼睛,我们对视了两秒钟,“相差无几。”
我目送他上车离开,司机摇下车窗,问我现在回吗,我拉开车门正要进入,门的边缘握住一只手,阻止了我的动作,我讶异侧过头。
他清俊风流犹如一块被雕琢得精致的璞玉,在黄昏柔和的霞光之中,那样摄人心魄。
“乘我的车。我有事告诉你。”
他留下这一句,没有继续停留,径直走向角落等候的宾利,我思付了片刻,关上这辆车后门,嘱咐司机在后面跟上。
我上了曹先生的车,坐在副驾驶的助理正好结束一通电话,他挂断后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喊了声曹先生。
曹荆易沉默看他,他点了下头,朝后座探出大半个身子,附耳对他说了几句,曹荆易面无表情问,“消息属实吗。”
“我们的人亲眼所见,不过对方势力很大,持枪斗得很猛,就没有过去支援。”
他嗯了声,车窗缓慢合拢,隔绝了外面穿灌入的风声,他低沉的嗓音说,“你运送的一批军火刚抵达云南边境被劫走了一辆,现在只剩五辆。”
我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二十分钟左右。”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裙摆,“能查到对方什么人吗。”
他目视两旁不断朝后倒退的五光十色的街景,“你有猜测吗。”
“是乔苍吗。”
他笑说不是。
车厢内温度很高,高得近乎炙热,窗玻璃上竟无声无息凝结了一层白霜,他指尖在白霜上涂抹了几下,刻出两个字,黑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