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意乱情迷的我骤然从我他凝视我不语。
我从他眉眼间试图看出些什么,可他很平静,没有丈夫对妻子安危的强烈牵挂,也没有毫无担忧的冷漠从容,不多不少,都有一点。
他不是心软的人,否则也混不到今天,一个帮派组织拔地而起,一个顶级黑老大的横空出世,都不是偶然的,而是千锤百炼卧薪尝胆,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越是爬得快爬得高,越是生性残暴狠毒,乔苍的沉默和心软至多来自于震撼,来自于一丝愧疚和微弱的怜悯。常锦舟是拔一根头发都疼得掉泪的女人,她会割腕,承受那么尖锐的刺痛,该是怎样对生活的死心,对婚姻的绝望。
即使精明到极致的男人也不可能次次识破女人在感情里的计谋,谁会想到常锦舟拿命赌乔苍回头,谁会想到她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乔苍背影无声消失在门口,回廊掩去了他最后一片黑色衣袂,我冷笑一声,关灯沉睡。
第二天早晨天大亮,阿琴为我送早餐时我坐在梳妆镜前问她常府有什么消息吗。
她沉声说常小姐昨夜割腕。
我慢条斯理涂抹胭脂,她见我没有半点惊讶,以为我不往心里去,没继续说,我捻了一点珍珠粉,打在手背问她颜色怎样,她仔细看了一会儿,“比前几日用得好像更白了。不过姜小姐肤色胜雪,这样也好看。”
我往脸上扑了薄薄的一层,透过镜子问她伤得严重吗。
她摇头,眼底也是讳莫如深的猜忌,“割偏了,没刺伤动脉,差那么一丁点,所以流了不少血,但包扎后就醒了,只是气色差一点,根本死不了人。”
我笑出声,戴上一对红宝石耳环,“女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悲哀,天生擅长在感情和婚姻里自欺欺人,编制美丽的谎言,哄自己也哄城外看戏的人。我昨晚就知道她这是一出计,赢了就翻身,保自己暂时无恙,输了也比这么半死不活吊着舒坦,乔苍和她两年半的夫妻,总会讲点情分,她这次算是反败为胜了。”
阿琴为我盘好长发,用珍珠钗子固定,我注视镜子中明艳照人的自己,“你留在府里管事儿,有客人替我打发走,常小姐这事瞒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您放心,保镖传话时我都叮嘱了,常府只有我知道。”
我戴上一顶遮风挡阳的帽子,吩咐司机开车送我去医院,路过一家高档补品店时,我犹豫了几秒钟,最终什么也没买,空手而去。
我原本就是假惺惺看场让我高兴的戏,没必要明知她防备我,不会吃用我的,还买了给她糟蹋。
我抵达住院大楼,门口停泊乔苍的宾利,我停下看了一眼,径直走向服务台询问了病房号,乘坐电梯上去。在十三层走廊的最尽头,很是清静隐蔽,门外把守着两名保镖,看到我正要打招呼,我竖起一根乔苍嗯了声,她这才松了松,又立刻依依不舍握住,她眼底闪烁着隐忍不敢坠落的泪光,生怕他厌烦,“再陪我一会儿行吗。”
我满脸冷漠注视这一幕,常锦舟的风情不足,勾引男人魂魄差点火候,不过扮演起柔弱无助的样子让男人心疼,却是一把顶级好手,她很懂得在怎样的时机里拿捏怎样的度,只要她不丧失理智,总能得到一份非常漂亮的结果。
她低垂着头,声音怯弱哽咽,“我昨晚,体会到了我这辈子最刻骨的绝望。苍哥,我父亲死了,母亲出家,柳玥把持着常府,不允许我踏入半步。除了你,我在这个世上一无所有,你根本不懂我的恐惧,我把自己逼入绝路,三面都是峭壁,只有你一条退路,这几日我无时无刻不胆颤心惊,你回来我怕,怕你说出不要我的话,你不回我也怕,怕你再也不见我,不理我,就那么冷着我,等到房间的砖石都褪色,泛黄,掉落灰尘,我也见不到你一面。”
乔苍目光在她苍白惊慌的脸上停顿了片刻,“不会。”
她乔苍理了理颈间纽扣,他沉默许久,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头顶用下巴贴了贴,“好好休养。”
我知道他要出来,我脸色冷硬命令保镖不要乱讲,他们点头说明白,我迅速闪身藏匿在墙壁一处凹陷下去的角落,门被从里面拉开,乔苍带着两名保镖无声离开走廊。
我侧过头紧盯那扇门,笑了笑靠近,和常锦舟隔着玻璃对视,她似乎早知我会过来,也知道我会识破,因此对我出现非常泰然自若,我脚尖抵住门,狠狠一踢,砰地一声重响,门砸在坚硬的墙壁,天花板上的吊灯也跟着晃了晃,我进入房间深处,在洒满阳光的床尾定格,目光冷淡睥睨她缠裹了纱布的手腕,“下血本了。”
她脸上全然不见刚才哀求乔苍时的卑微与可怜,只有反败为胜的得意和嚣张,“和你斗,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有胜算。你说的不错,我什么都不如你,正因为我弱,我就弱到底。”
我看向窗台摆放的薄荷花,“如果我是你,我根本瞧不上同情和怜悯,这是对我的羞辱。要么就牢牢握住男人的着迷和狂热,要么我就什么都不要。”
她用遍布针孔的手撩了撩卷发,“尘世风月有什么好,是很美,很热烈,但它很虚,你抓得住吗,你永远抓得住吗,柳玥,你活到今天,你所有的得意,风光,胜利,都是因为你的美色,你如果是一个丑女人,你再高的手段,男人不会给你用武之地。他们欣赏玩弄你的肉体,才肯供养你的任性。女人的美貌只是这几年而已,不用太久,三十岁的柳玥,就会比二十三岁的柳玥,失势很多。”
我笑得云淡风轻,“那么二十九岁的常锦舟,三十岁的光景是不是更惨。”
她笑容不复存在,苍白铁青握了握拳,我唇角咧开的弧度更深,“这一次,你连命都玩进来了,下一次,你还拿什么挽留呀。”
我折断一片薄荷叶,放在鼻下嗅了嗅,“你的一生不会有子女,不会有爱情,你瞧不上风月,风月也不会光顾你。你和乔苍,就像在生活里消磨了三四十年的样子,没有**,没有眷恋,平淡如水。”
我嗤笑出来,“你越是哀求,越是低贱,他越不放你在眼里。可除了这条路,你又无路可走。不过噩梦也比没得做要好。”
我从病房走出,身后门内传来一声摔碎碗盏的脆响,我想象着常锦舟愤怒崩溃的样子,笑得更灿烂。
离开医院在街口我和一辆黑车擦身而过,原本疾驰车窗紧闭,忽然在经过我面前减缓速度,玻璃敞开一道缝隙,飘飘荡荡飞出一张纸,坠落在我裙摆,我一把捞起,凝视那辆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别克。
这车很陌生,牌照是外地,来去都很匆匆,像是通风报信不敢久留。我四下打探,确定没有人留意到我,我打开那张纸,上面只写了五个字。
这五个字令我浑身的血液逆流,凝固,像被一块硕大的寒冰冻住,动弹不得窒了呼吸,我呆滞望着这张纸许久,那一刻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人潮人海,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颜色,只有这几个字,像尖锐凌厉的刀剑,像肝肠寸断的毒药,像铺天盖地的风暴,像狂猛的巨浪,打得我遍体鳞伤,浑浑噩噩。
司机迟迟等不到我,他从车内走出,在医院门口发现了静默伫立的人影,他看清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孔,小声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