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顺着她乌黑得发,忽想起初见她的那日。

那时我入长公主府快一年了。

我凭着一副皮囊得了长公主得青眼,府中男宠几十人,她待我算是极好的了。

我那时厌恶自己,一时恨不能立刻去死,一时想起狱中父母兄弟又只能咬牙忍耐着。

我自幼熟读圣贤书,深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得道理。

自幼学的便是文人风骨,宁折不弯。

可我走到今日,何止瓦砾?我早已脏污不堪。

长公主府中男宠,皆是幼态之姿,稍长开些就要送走。

独我一人,早已及冠。

当日我入公主府是有些缘故的。

自我满了十岁,阿爹便托了人将我送去山西读书,一载中也只春节才回去一趟。

先时我还不懂为何,后来阿爹将二郎三郎皆送来时,我才从旁处听闻了一件事儿,权倾天下的长公主好养幼态男宠,汴京城中但凡好看些的男童,不论家世出身,皆被她想法子弄进府中去了。

阿爹阿娘狠着心将我们送走,原是因着害怕。

因此我们回家的次数便更少了些。

我在进学上还有些天赋,竟连中三元,赴琼林宴那日,长公主第一次见我。

我永忘不掉她那日的目光,似一头猛兽,看见了可口的猎物般兴奋。

不久后全家便获罪入狱了。

我知其中原委,我同飞扬,彼时还是太子却被放逐的陛下一见如故,我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又投到了宋阁老名下。

宋阁老是彼时的太子恩师,有人要杀鸡儆猴,我并无任何背景,便选中了我。

羁押入狱那一日,我便被送进了长公主府。

我日日被灌着药,生熬了十余日,只长公主叫人带了句话给我。

你是从了我还是看着家人去死?你怕不知,你那幼妹还流落在外呢!你可想过她会如何?

家中获罪皆因我,只不过一身皮囊,为何不能舍?待救出家人,我只求一死。

那些日子啊!叫我痛,叫我生不如死。

我以舍下了所有,只从不同旁人一样摆尾乞怜。

可我同他们又有何不同?只不过一个有权势的老妇人身下的玩物罢了!

冷漠变成了我唯一的铠甲,我日日饮酒,只醉了才能安睡一时半刻。

直至有一日陛下派人来寻我,我似又见到了一丝光亮。

我不知是信我还是觉得我并不能掀起风浪来,长公主允了我出府去,她告知我幼妹的去处时,那高高翘起的眼尾眉尾皆是不屑。

那是我第一次见宝银,那本就是在平常不过的一日,因着我无处可去,因着我惦念着幼妹。

那是间极窄的院子,院子五间房,她们住着东面的两间。

那天好生冷啊!我用冻僵了手敲那摇摇欲坠的房门,再看那窗户,竟还开了条缝。

住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房门不结实也就罢了,这样黑的天竟还开着窗户,好大的胆子。

我知是家中一婢女带着幼妹艰难度日,却不知日子这样艰难,连间像样的房子也租不起。

后来我总在想,那时的我有多么愚蠢,总觉得自己吃了天底下最大的苦,实则长到二十一,虽不是锦衣玉食,我却从不曾缺过银子使,亦不知赚银子得艰难。

人间疾苦,我才受了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