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兰顾子砚第13章

世上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之说。

种下的什么因,便要结下什么果。

而结下的果,无论是甜还是苦,都只能自己默默吞下。

长乐宫的大殿缓缓打开,天边将明未明的天空有些昏沉。

一夜的大雪落尽,将这座宫城又埋入了一片雪白,将皇城所留下的所有血腥都掩盖。

顾子砚一步一步走出大殿,背影一片沉重。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他能看见她每日PanPan看见的风景是什么样的。

从前,顾子砚未觉得这皇城有什么,可如今,只剩他一人矗立在此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深深的孤寂。

一扇扇厚重的宫门将皇城与外界隔绝起来,一座座高檐青瓦筑成的宫殿将里面的人困在了这里,一堵堵朱红色的高墙将这里变成一个华美无比的牢笼。

身后的大殿如此冰冷,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暖意。

这宫中,她除了每日批不尽的奏折,看不完的红墙,走不完的宫道,没有人可以陪她。

高处不胜寒,帝王之心,如此孤寂。

“珠儿,我知道你应该不会想要回到这座皇城中来了,你等一等我,你别抛下我,我自己坐下的孽,我自己来赎,后人史书,你会干干净净,你是大昭贤达的君王,恶名由我来背。”

顾子砚缓缓走过袁香兰曾走过的宫道,看过她路过的风景,明明一草一物都是这般熟悉,可是再走过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雪色中,他一身蓝袍,背影落寞,只那一头银发格外惹眼。

……

昭国大丧七日,文昌帝袁香兰入葬皇陵。

文昌帝三年冬,其姐明浅登基称帝,百官来朝,祭宗祠,得登九五,登基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拜,俯首称臣。

明浅高居大殿,脸上满是得意:“众卿平身。文昌帝大丧,按我昭国国规,女帝新丧,需有人前去皇陵守丧,众卿可有何建议?”

言罢,礼部尚书便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自古以来,帝王大丧,守皇陵者都是至亲之人,可先帝一无王夫,二无子嗣,至亲唯有陛下,可陛下乃九五之尊,万不能去。

不如……遣派国师顾子砚去守皇陵。一来,先帝在时,对国师颇为钟情,让国师守灵当慰先帝在天之灵。二来,国师背负皇恩,当有严惩。”

话音刚落,众臣纷纷附和。

此言一出,明浅自然高兴,整个朝中,还是国师权力最大,当时袁香兰将昭国虎符交给了顾子砚,顾子砚现在手中握着整个昭国的兵马,实在是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国都。

但是,昭国国师历来是昭国百姓的信仰,不能够轻易动手。

虽然明浅如今做了君王,但是新帝登基,又是篡位谋国,百姓尚未归心,朝臣也跟她不是一条心。

在根基未稳之前,她也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那……怎么国师今日没有上朝?”

“禀陛下,国师前些日子在长乐宫守灵,回去以后便大病了一场。”

明浅嘴角冷笑一声,当年说要助她夺位的人是他顾子砚,可如今后悔的人还是他。

只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相爱不相知,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剧。

“传孤谕旨,责,令国师顾子砚去东郊皇陵,为文昌帝守灵三年!”

圣旨传到无极宫的时候,顾子砚只是淡淡一笑:“如此,也好。”

若能够长长久久陪着她,亦是求之不得。

文昌帝三年冬,信王串通国师顾子砚突袭皇城,史称冬城之乱。

此乱后,国师被遣去皇城守灵,骠骑将军裴瑜加封淮阴侯,领北境军,镇守北境,无诏不得回朝。

第十五章开春

来年开春,大昭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冬季,迎来了春日。

齐国侯府,寂静的后院中一棵桃树开始微微发了芽,枝头绽出一朵小花。

房间里,窗子微微开了一条小缝,透进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床上的袁香兰眼皮微微一动,听见耳畔有人惊喜地唤了一声:“老太傅,陛下快醒了!”

齐老太傅拄着拐杖上前,果真看见袁香兰的眼睛撑开了一条缝。

“陛下……”

袁香兰迷迷糊糊看见老太傅的脸,眼前像是叠着不少重影,她好半天才确定自己这还没死。

她微微张嘴,声音确实沙哑得厉害:“师……师父。”

齐老太傅顿时喜笑颜开:“诶,陛下醒了就好,不枉费老夫花了这么多心血啊!”

原来,当时将那祭坛挖出来的时候,齐老太傅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便让人在祭坛下动了手脚。

当日明浅谋逆,他让人特意换了一具体型骨骼跟袁香兰差不多的女尸过去,如此偷梁换柱,总算是将袁香兰暗中换了下来。

“为师是从小看着陛下你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断然不舍得让三千黎民去生祭,便只会选择以自己的血去祭天。虽说老臣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祭天,但老臣相信陛下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袁香兰在床上坐起来,看着须发尽白的老太傅,眼中忍不住一酸。

怎么她身边人人都如此相信她,只有顾子砚,从未信过她。

她轻叹了一口气:“师父不必在称我为陛下了,想必如今信王已经登基丽嘉称帝了吧?”

当时她所盘算的应该都不会错,自古昭国都是女子为帝,而昭国唯一的血脉,便只有一个信王。

所以只有信王登基才能承继帝位,但是信王登基未稳,她留在朝堂上的那帮老臣想来明浅一时之间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只是,她不知道,顾子砚会如何。

齐老太傅点了点头:“信王一年前已经登基了,朝中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将裴瑜将军遣到了北境,无诏不得回京。若是陛下此事振臂高呼,重夺云山应该不难!”

重夺云山?袁香兰想起那座冷冰冰的皇城,心中却格外凄凉。

那座宫城,埋葬了她最幸福的日子,也埋葬了她的痛苦,最后将她自己也埋在了那里。

既然天下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那她又何必要回去呢?

袁香兰对那些权势地位并不看重,若是明浅能够做一个好皇帝,那她便也心满意足。

至于顾子砚如今怎么样,老太傅不说,她也不想问。

虎符在他手中,无论如何,他也算是能位极人臣了。

她已经将她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他了,如今她再也给不了他什么了。

“师父,我不想做什么陛下了,只要明浅能够治理好大昭,就没必要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况且,她已经昏睡了一年了,许多事情都变了。

齐老太傅愣了一下:“陛下仁德宽厚,可是,这都城之中人多眼杂,陛下若是不回皇宫,往后如何打算?”

袁香兰看了一眼外面安安静静的院子,嘴角微微一笑:“师父,我想走出京城去看看,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京城以外的风景。”

齐老太傅点了点头:“也好,到处看看,才能真切懂得民生疾苦。”

几日后的一天,袁香兰牵了一匹小红马,带着齐国候府的一个小随侍就出发了,一点一点离开了这座皇城。

第十六章醉中相遇梦觉醒

二月春风带着一丝丝冷意,地上浅草却已经一点点抽出了新芽。

马蹄声缓缓踏过绿水青山,袁香兰心中从未如此愉悦过。

她虽为大昭国君,但是从未真正见识过昭国河山之美。

“萼梅,咱们往东面去是哪里?”

萼梅是师父家中的暗卫,是师父非要让她跟着来保护她的。

此时两人都是一身男装,一人一马,倒是像云湖浪迹的侠客。

萼梅看了看:“公子,咱们才刚出了京城,这边往东是东郊皇陵了,若是公子想散心,咱们可以南下,此时初春,咱们到了南边,正值春暖花开,是个好时节。”

可是听到东郊皇陵这样的字眼,袁香兰忽然有些眼眶泛红。

皇陵乃是她昭国历代女君的长眠之处,都说落叶归根,若是日后她真的死了,那么她要客死异乡吗?

本来她就没有尽到什么做帝王的责任,辜负了母君当年的嘱托。

以后若是死了,都不能埋入祖坟,那又是何等不孝啊!

袁香兰长长叹息了一声:“萼梅,咱们去皇陵看一眼吧。”

萼梅愣了一下:“公子,皇陵有人重兵把守,不准一般人接近,咱们两人恐怕没办法悄无声息的进去啊。”

“没事,我知道一个秘密入口。”

……

其实这个秘密入口是只有历代大昭女帝才会知道的。

当然了,明浅并不知道,毕竟她算是篡位自立,当初母君没有将此事告诉明浅,她自然更没有说起过此事。

这条密道除了通到宗祠以外,还有个机关门,开启以后能够从宗祠直接潜入皇城。

而皇城之中更是有错综复杂的密道。

密道开关在宗祠后山峭壁边上,寻常不会有人来,更不会被人发现。

荒芜的山道上,一道长满了青苔的石门被缓缓打开,走进去,里面便有夜明珠照明,丝毫不影响视物。

走了许久,袁香兰才终于走到墓地里面。

外面的牌位她是无法去祭拜了,毕竟那里常年有人守着。

母君后侧的墓室,便是她的,自古昭国的帝王陵寝都不会太奢华,与祖宗们能葬在一起便好。

“哐——”旁边的墓室好像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又滚了一圈。

若是她没有听错,声音应该就是从她的墓室里传来的。

虽说她人还活着,但是师父说过,这棺椁里放着的是个婢女的尸骨,只是此事除了云太医和师父以外,没有人知道。

袁香兰缓缓凑上前,透过墓室的通风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子砚穿着熟悉的蓝袍,身影消瘦了不少,从前的满头墨发竟然变成了一头银丝。

他脚边已经零零散散倒了好多个酒坛了,而他靠在她的灵柩旁,好像是喝得大醉,睡了过去。

袁香兰心中一紧,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如今不是应该春风得意做着他高高在上的国师吗?

正想着,墓室外又有人进来,袁香兰认出来,那是顾子砚的随侍云年。

云年在她灵柩前拜了几拜,才上前想要扶起顾子砚:“国师,不能再喝了,您的病还没有痊愈,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顾子砚已经喝得迷迷糊糊,最终还呢喃着:“你放开我,喝醉了,我就能看到她了……”

云年叹了一口气,只得强行将人扶起来,带出了墓室。

袁香兰倒退了几步,心头忽然沉沉的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她死了以后,他应该会心满意足地过得很好,为什么看起来,他这样难过?

是他心底最后的一点不安吗?还是说,他后悔了?

袁香兰眼中忽然噙了泪,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后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

世界上唯一没有的东西就是后悔药,有些人错过了就没有了。

有些事发生了,就永远也弥补不回来了。

袁香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走吧。”

第十七章扬州三月百花开

早春的桃花只零零散散开了几枝。

马蹄声声,又逐渐走远。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萼梅骑着马慢慢跟在袁香兰身后。

袁香兰看着远方的景色,眼中泛起一层薄雾:“南下吧,你不是说,等我们到的时候,那里的景色会很美吗?”

“是。”萼梅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有时候,袁香兰觉得,萼梅跟裴瑜有些像。

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跟着自己的决定去做事,不会问,却好像又什么都能懂。

想来,裴瑜知道她死了,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但是没办法,她如今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暴露,极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又或者会掀起一场大乱。

虽然在心里她已经死过一回了,但是好不容易重新活下来,这一次,她想好好为自己而活,好好去看看路上的风景。

只是……顾子砚……

如果岁月静好的话,也许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吧。

至于他为何一夜华发,她不用问也知道。

原来,她死了,他是真的会难过的。

她不忍心,可是却也再不能见面了。

一旦让顾子砚认出来她,或者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到时候,他是会再杀自己一次,还是掀起一场滔天巨乱呢?

“萼梅,听说扬州是个极美的地方,我们就去那里。”

“好!”

……

两人在三月初终于来到了扬州城。

春日已至,城中柳绿芽黄,春云水暖,鸭子已经开始在里面游泳了。

街边的小摊十分热闹,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摇着小鼓,卖炊饼的吆喝着,冒着热气的炊饼香气诱人。

可是,还是街边那卖糖人的小贩吸引了袁香兰的注意。

糖人摊上,有一对牵着手的一男一女的小糖人,看着十分可爱。

但这对糖人真是像极了当年顾子砚送她的那对,那是他第一次从宫外带回来东西给她。

宫中的东西很多,但是她最喜欢的,永远就是宫外那些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老板,我要这个糖人。”

“老板,我要这个糖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袁香兰皱了皱眉,往一旁看去,却是个不知道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面若桃花,生得十分俊朗,还带了几分女相。

一旁的顾长盛也看向袁香兰,微微挑眉:“看不出来兄台也会喜欢这小孩子玩意,不过今日本公子急着讨美人欢心,兄台,这糖人就让给在下吧!”

袁香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才反应过来,对了,如今她是女扮男装,这样比较不容易暴露身份。

不过就是一个糖人的事,袁香兰也不是什么好计较的人。

她刚要说算了,萼梅一把剑就横了过来。

“你是何人,敢与我们公子抢东西!”

顾长盛一看,顿时便摆了摆手:“少侠别激动,不过就是个糖人嘛,我让给你们就是了。”

袁香兰忍不住一笑,这人看起来一副纨绔模样,但是还挺有眼力见的。

她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给了小贩,又拿起那糖人递给了顾长盛:“兄台莫要见怪,我这护卫脾气冲动了些,不过是个糖人,就当在下送你的了。”

顾长盛拿着糖人,看着她愣愣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