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柔死在一个大雪覆满京华的艳阳天。
在她被楚肃年下令射杀的前一刻，她都以为自己是楚肃年的此生挚爱。
……
人死后，不该去阴曹地府吗？
尹子柔第一百零八遍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看向镜中人，乌发雪颜，唇不点而朱，尹家嫡女的的姿容，早早便名动天下。
人人都说，尹子柔合该成为宫里的娘娘。
被人捧在手心，荣宠一生。
而皇帝楚肃年娶了她之后，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她说铜镜照不清人影，楚肃年便大费周折从波斯给她找来罕见银镜，天底下仅此一面。
她说宫中无趣，楚肃年便将外邦的新鲜东西如流水般送到她手里。
整个后宫最华贵的，莫过于她这凤鸾宫。
楚肃年曾笑着对她说：“若不是朕富有四海，如何养得起你。”
他对她这样好，怎么会不爱她？
可他若爱她，又怎会亲口叫她万箭穿心！
上辈子死时的痛苦似乎还残留着，尹子柔轻轻捂住心口，只觉里头莫名传来阵阵寒意。
这时，侍女吟霜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娘，这支凤凰步摇就该戴在您头上，衬的您越发雍容了。”
尹子柔听着，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吟霜又道：“娘娘可是还在生气？依奴婢愚见，陛下很快就会来哄娘娘的，以往都是这样，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
尹子柔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
“长得美就能得到男人的心吗？”
她死前看见了楚肃年怀里的林映竹，不过普通姿色罢了，可楚肃年脸上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林映竹才是楚肃年放在心尖的珍宝，而她……
尹子柔闭了闭眼，不愿再想下去。
入夜，楚肃年果然来了。
他剑眉星目，龙袍上金丝银线缠绕，显得他气质越发矜贵清华。
“柔柔，看朕给你带什么了。”
立刻有太监将一个精致的竹篮放于桌上。
望着他温柔带笑的眼，尹子柔沉默一瞬，还是走上前去。
竹篮里，装着一颗颗鲜红圆润的荔枝。
楚肃年笑道：“朕令人从岭南八百里加急运来的，柔柔可还喜欢？”
尹子柔心里颤了颤。
她想起来了，前世，便是从这天起，天下人都传她恃宠而骄劳民伤财，骂她是不知廉耻的奸妃……
在楚肃年的目光下，尹子柔剥开一颗荔枝，将那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入嘴里。
却只尝到了苦涩。
她停下了手，语气淡淡：“臣妾不喜欢。”
楚肃年微微一顿，毫不犹豫的吩咐：“没听见吗？贵妃不喜欢，拿出去倒了。”
“等等，”尹子柔拦住他，轻声道，“陛下不如分给其他姐妹尝尝。”
闻言，楚肃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柔柔，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大度的人。”
尹子柔指甲猛地掐进掌心。
从前她以为楚肃年爱她，所以不知好歹得贪恋“一心一意”，如今她重来一世，怎么还会再知错犯错？
好在楚肃年也没多说，按她的话去做了。
接下来，楚肃年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留下过夜。
他屏退左右，伸手将尹子柔拉进怀里，意图明显。
尹子柔抬手抵住他的胸膛，眉眼低垂。
“陛下，臣妾今日有些不舒服，不若陛下去其他姐妹宫中。”
楚肃年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还是第一次，生性霸道善妒尹子柔将他往外推。
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你这是要把朕往谁的宫中推？”
尹子柔脑海中划过一个人影。
“臣妾觉得，林答应便挺好的。”
尹子柔说完，一抬眼正正对上楚肃年骤然冰冷的眼。
“柔柔这是在试探朕对你的心意？”
尹子柔没想到楚肃年会动怒，她心中一颤，下意识下跪请罪：“臣妾错了。”
楚肃年拉住她的手，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往日模样：“莫再吃这样的飞醋，朕心里只有你一个。”
尹子柔没有试探他的心思，她是真的想成全楚肃年和林映竹。
但没想到她的真心话，换来的却是楚肃年这样的反应。
尹子柔挤出一抹笑：“臣妾只是怕陛下独宠，引得言官进谏。”
楚肃年这才收回眼底的怀疑。
“柔柔，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他将尹子柔抱起，往寝殿走去：“今年吐蕃献上了不少好东西，明日朕拿单子来，你喜欢什么尽管挑。”
尹子柔靠着他胸膛，苦笑。
寝殿内，水声四溅，浪潮沉浮。
尹子柔指尖狠狠掐入楚肃年结实的臂膀中，可她心里却酸胀难当。
楚肃年在床笫间，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哪怕近在咫尺，她也看不清楚肃年的脸，更不知道，他是否将自己当成了别人。
云月终歇，尹子柔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身边早已空空荡荡。
她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又疼又酸。
吟霜进来为她更衣，嘴里说着晨间听到的传闻。
尹子柔轻声问：“本宫让你去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
吟霜立刻美滋滋回道：“陛下果然听娘娘的话，将荔枝都分了出去，林答应那边，的确也送了一份。”
尹子柔手一顿，心里除了刺痛，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她终于从层层叠叠的回忆里看清了真相。
前世，宫里分荔枝，林映竹永远会有一份。
如今尹子柔明白了，原来爱吃荔枝的是林映竹，楚肃年只不过是借着她的名头兴师动众。
这样一来，林映竹如愿以偿，而骂名，却是她一力担了。
前世种种，如同一把生锈的刀在尹子柔心里来回切割，疼的她脸色发白。
许久，她才缓过劲来。
只是尹子柔没想到，她一个无心之举竟让众嫔妃前来道谢。
尹子柔坐在主位上，看着坐在角落丝毫不起眼的林映竹，想起她的身份。
太傅之女，和她一同入宫，本不该只封一个小小答应。
尹子柔只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与其他妃嫔闲聊。
这时，门外传来声通传：“陛下驾到！”
楚肃年的身影一出现，众妃嫔皆是起身行礼。
尹子柔注意到，他迈过门槛的第一件事，便朝林映竹看了过去。
她心里像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楚肃年转瞬便收回了目光，扶起尹子柔：“你身子需静养，日后她们来，你只管回绝了就是。”
这话，让一众嫔妃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尹子柔笑也一僵：“臣妾……不觉得打扰，宫中无趣，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
楚肃年眉一皱，摆了摆手：“都退下！”
众人鱼贯而出。
殿内顿时只剩他们两人。
楚肃年这才放下帝王威严，拉过尹子柔的手，语气温柔：“朕说过，这后宫之中你没必要顾及任何人，朕会为你撑腰。”
尹子柔看着他宠溺的目光，心却颤了起来。
楚肃年这话，前世她信了，结果就是在后宫树敌无数，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而后宫与前朝千丝万缕，尹家在朝中也就越发举步维艰。
尹子柔沉默着。
楚肃年又将她拉入怀中：“柔柔，如今朝堂稳固，朕该立后了。”
尹子柔猛地抬眸，对上楚肃年笑意盎然的眼。
“柔柔，朕只想让你坐这个位置，但朕不能主动提起，只怕要丞相请命了。”
尹子柔心里瞬间被疼痛填满。
上一世她听了楚肃年的话，自然是欣喜无比，连夜传信回丞相府。
可结果却是她爹刚说完，便被朝臣弹劾，更被百姓唾骂，丞相府的名声也是从这时开始一落千丈……
尹子柔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发颤。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能做陛下的贵妃，已经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有他求。”
楚肃年看着她，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异色。
他向来顺着尹子柔，此事便不了了之，但当夜，他没来凤鸾宫。
尹子柔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起身，却见吟霜兴冲冲走进来。
“娘娘，奴婢听说，相爷今日早朝时，为娘娘请命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