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夜是我入宫的第三年。

蒹葭殿里红烛高燃,春宵帐暖。

我任凭侍女对我摆弄打扮,只呆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铜镜里的人面容姣好,只是失了血气,像是个精美的提线木偶,让人稍一用力,就能将这木偶四分五裂。

火红的烛油滴落,烛火摇曳的影子仿佛噬人的鬼魅,将我这半生事迹尽数遥散开来。

我闭上眼睛,恍惚记起从前。

我自有记忆起便是孤儿。

爹娘都是武将,在我极小的时候,他们就在匈奴人的屠刀下变成一具尸骨。

尔后,我就被爹娘的同僚老镇国将军接入府中收养。

老将军将我视如己出,在平时的吃穿用度上,我与他的亲生儿子裴玄一般无二,甚至还要精致许多。

兴许是为了留住我爹娘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血脉,老镇国将军从不许我习武,反倒是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我读书习字。

只是裴玄,却照旧跟着老将军在军中日夜操练。

我们偶尔匆匆见上一面,我便能从他眼里看到炙热的情愫。

年少心动,不可阻挡,后来,我们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夫妻。

只是好景不长,在我们新婚燕尔的第一年,边疆就传来老镇国将军战陨的噩耗。

裴玄甚至来不及亲自将老将军的尸骨迎回故里,就被朝廷一直令书送去边疆。

可他这一去,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他被自己人害死在了战场上。

听闻,当时那一战,本是能胜的。

只是,丞相拦下来裴玄从沙场传回来的所有折子。

军中粮草不足,前朝弹劾不断,一身意气风发的裴玄终究还是被耗尽骨血,生生被匈奴人围困城中,万箭穿心而死。

李家满门忠烈,裴玄一死,丞相就给他们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

那时,我跪在镇国将军府,满地白烛,漫天素稿,偌大的府邸只剩数不清的牌位和几个残病老奴。

一室穿堂冷风,丞相的皂靴停在我面前,他假惺惺的开口,说我新寡,孤苦无依,便给我个谋生的门路,让我去他家府上做女先生,教他的女儿们读书。

说这话时,他眼里的轻蔑怎么都压不住。

也是,我毕竟只是一个身居内宅中的女子,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提提裴玄翻案。

但我却从未放弃过调查这件事,同时,我也在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好先生,没将她们牵扯进我和丞相里的恩怨之中。

在丞相府待的时间久了,我发现,每次我讲课的时候,总有个男孩子躲在墙角偷听。

听闻,他叫温景,是个亲娘早死又不得宠的庶子。

我远远的看着他男孩,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子狼崽子一般的狠劲儿。

和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没有偷听被抓包的窘迫,反而还静静的看着我,朝我露齿一笑。

冷风吹透他破烂的衣衫,少年身材瘦弱且高,在廊下单薄的站着,挺拔又坚韧,让我忽然想起裴玄说的话。

他说,在军营里,训练的好的精兵不止武艺高强,而且,他们身上还得有那股执拗不怕死的劲头。

我觉得,这样的形容放在温景身上同样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