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景旧曾谙

青泠的外公一眼就认出那重伤之人腰间的令牌,彼时的明云放还只有二十岁,还是世子。

那也是青泠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南方男子,明云放长得极好看,剑眉星目,就像精雕细琢的软玉。和草原上粗旷的男子不同,他重伤躺着的时候,脆弱得像一张易碎的白纸。

外公不知怎的,总是让青泠守着重伤的明云放。青泠根本不想,她只想和青山去草原上骑马聊天,从小宠她的外公头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胡闹,你难道真的想一辈子呆在这草原上不成!现下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还不快去!”

青泠不明白平时宠爱的外公怎么忽然变了这个样子,她瞪大了眼睛,泪眼汪汪,终究是没有思索外公话语间的深意,哭哭啼啼地去了明云放的营帐。

明云放昏迷了三天,青泠也哭了整整三天。

不知道明云放是自己醒的,还是被青泠哭醒的,总之他在第四天的凌晨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他床前哭哭啼啼的青泠,面前的少女不住地用手背擦眼睛,好半天愣是没有看见早已睁眼的他。

于是他用嘶哑的声音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即使他不知道青泠为什么而哭,他只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这个声音一直陪着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青泠吓了一跳,她瞪着红肿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明云放好半天,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之后,立即眉开眼笑地跑出去告诉外公。

少女单纯地觉得,只要明云放一醒,自己就可以跟青山呆着了。

而当她再次找到青山的时候,却得到他即将娶妻的消息。

青山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窖。

“小姐,我过几日便要成亲了,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我们没有可能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让青泠的心简直就要撕碎开来。她没有想到才四天,青山对自己的感情就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你不是说好要娶我的吗?”青泠痛哭道。

青泠头也不回地跨身上马,背影看上去决绝又冷酷。

“此前青山做的许多事情可能让小姐误会了,青山对小姐从来只有主仆之意,从不敢僭越。从此山水相祝,各自安好。”说罢,他便狠狠心驾马远去。

塞外的草原上,明明是那样好的天气,一样的美丽草地,青泠瘫坐在草地上,像一只暂时折翼的鹰,将自己团团抱住,失声痛哭,骄傲如她,不会死缠烂打地去苦苦哀求,也不会去追问其中原由。

于她而言,倘若不爱了,那就不爱了。

再见青山,已经是他婚礼当天,青泠躲在一处草堆后看着那些出发接亲的人,远远的只能看见青山灼眼的一身红,人那样多,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骑在高头大马上,去接他的新娘。

青泠紧紧咬着下唇,手里不自觉将干草紧紧攥住。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剑眉星目,好似一块白玉。

明云放走到青泠身旁,看着少女隐忍不哭的模样,他忽然有些心疼。

“倘若想哭,便哭出来吧。”

听到此话,青泠隐忍着眼泪,抬起头看着天空,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调整好情绪,仰着脖子瞪着明云放。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哭,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我才看不上这大草原一身马味的男人,我要嫁到江南去!”说罢横跨上马,两腿一夹,小红马便飞奔了出去。

明云放也骑马追上她。

楚国的夜袭是在半个月之后的月夜,楚国一把火烧了营帐的大半粮草。青泠看着冲天的火光,看着不远处山头的敌军,偷偷拿了弓箭骑着她的小红马溜出了军营。

其实骠骑将军的营帐离开战的边界有一百多里远,不知为何会有楚国夜袭。

青泠猫在一处山丘后面,死死盯着敌人。那楚国的士兵不过二三十人,她正想拉开弓射杀对面的敌军,弓箭被人一把扯住。

是明云放,他也蹲下来,紧皱着眉看着对面。

接下来的故事可谓十分俗套且狗血,他们两不小心被敌军发现一步步逼到了一处崖谷,二人被逼得跳了崖。

所幸那崖谷并不高,谷底是一处水湾,巧的是水里也没有什么尖锐的大石头。

按照话折子的发展顺序,他们应该在崖谷里暗生情愫了。据师兄给我念的话折子来看,这处于失恋当中的女人特容易爱上护着她的男人。

看来,此言不虚。

明云放在掉下来的时候,给青泠当了肉垫子,身上的旧伤糊出一片血。躺在崖谷的山洞里半死不活的样子。青泠时不时地去探他的鼻息,生怕一个不留神明云放就死了。

所幸火折子还可以点着,青泠费力地支棱起了一堆烧得旺旺的火。在搬动明云放的时候,他吃痛无意识地闷哼一声,倒是让青泠稍稍安了心。

谁知道这家伙半夜窜起了高烧,一张俊脸烧得通红,明明是那样热的身体,却嚷着冷。即使青泠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给他也无济于事。

“到底人家也是因为护着自己才引发了旧伤。”青泠嘴上一边说着一边脱到只剩一件里衣,将衣服倾数盖在了明云放的身上,又迟疑了一会儿便躺在了明云放的身旁,伸手环抱住明云放灼热的身体。

翌日清晨,山谷鸟鸣啾啾之时,明云放率先苏醒了。他先是感觉到了手臂的麻木,继而看见了怀中睡着的人儿以及自己身上盖着的衣物。

那样娇小的身体,不似草原人,单手就可以环保住。他无意看见她微敞开的衣襟,瞥见胸口那半点风光,红着脸收回了眼光。

他微微一回想,便把昨夜的事情想了个大概。

青泠昨晚忙得很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她醒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挪了位置,在一个平坦的石盘上,下面铺着软草,身上是她昨晚盖在某人身上的衣服。

顾不得半点羞涩,草原儿女向来也不拘泥于小节,青泠麻利地将衣服穿好,洞中却不见明云放的身影。

洞口外的水湾里,明云放正光着上半身在水里刺鱼。

青泠一看,太阳穴跳了一下,好家伙,这人是铁做的吧,昨晚还半死不活的,现在还光着身子在水里刺鱼。

“青泠,快看!”明云放刺中好大一条鲫鱼,举给她看,那鲫鱼在木叉尖活蹦蹦地甩着尾巴。

话到嘴边的青泠,对上明云放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得一笑。

事情发展得很快,一切都按照青泠外公所想的方向发展。青泠在半赌气半喜欢的情况下嫁给了明云放,他们在草原成亲之后的第十天,带着诸多嫁妆回到了江南。

江南和父亲描述得一样美好,青泠闻着那裹着湿气的桂花香,心中欢喜,将过去诸事暂时抛之脑后。

直到她看到了仓库的那几株山茶花,勾起了一些过往。她依稀记得那是谁种给她的。

草原的地长不出山茶花,她曾为此感到苦恼。直到有一天,青山神神秘秘地将她带到一处地方,双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许偷看哦,偷看是小狗。”少年笑道。

青泠乖巧地闭着眼,嘴上嘟囔道:“什么事情啦,这么神秘。”

“好啦,可以睁开眼啦。”

面前的少年笑得爽朗,手上捧着一株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泠儿你看,我种出来啦!今天刚开的山茶花!”

二人的欢笑仿佛还在青泠的耳边萦绕,她又想起了远在草原的青山,自从他成亲之后,自己自始至终没再见过他,年少的欢喜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得下。

她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那些山茶花,眼睛里不知不觉地裹上了缱绻的情愫,被恰好走来的明云放尽收眼底。

这些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其他半年里的时间,他们算得上是夫妻恩爱,引人艳羡。

直到有一天,青泠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没有落款。那信本是被凤鸣藏起来的,不知怎的就被青泠找到了。

明明是酷暑,在读完信之后,青泠如坠冰窖,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信上说,青山意外死了,信上还说青山的眼睛其实早已经失明,就在她照顾明云放的那晚,被刺瞎了双眼。

聪慧如青泠,再单纯也能想出其中的前因后果。怪不得外公那样对她说话,怪不得她最后一直只能见到青山的背影,怪不得一百里外过来夜袭的敌军只有二三十人。

倘若青山一开始便放弃她,也不会吃这么多苦,白白赔了性命。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那明云放呢?他是不是也参与设计了这个局,他究竟知道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