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寂,月华满天。
朦胧的书房内,少女瓷白的手正抵着男人墨色寝衣。
掌下肌肉分明的胸膛,正透着滚滚热意,她不禁缩了缩手指。
下一瞬,纤细的手腕被握住,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扣在矮塌上。
“你又这样!”庾昭月不满双手被扣在头顶,“快松开!”
男人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精致的眉眼,一寸寸往下描摹。
芙蓉面很快晕染上胭脂色,映着深色矮塌,莹润粉嫩,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唔……”
庾昭月受不住呜咽了声,玲珑的纤背颤颤拱起。
男人气息骤然一重,庾昭月撞进他幽深的目光,恍惚间发现他右眼尾下那颗小红痣,更加鲜艳了。
像是寒冰中升起一簇火苗,在将她慢慢炙烤融化。
“啊——!”
她猛然惊醒,一下坐起身。
侍女暮春听到动静进屋,便见到自家小娘子大口喘着,宛若一尾离水的美人鱼。
浅青色薄毯从她肩头滑落,寝衣汗湿了一片,牢牢粘在身上,恰似白雾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山峰,若隐若现,诱人神往。
“七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庾昭月在庾氏这一辈小娘子中排行第七,人称庾七娘。
对上暮春担忧的目光,她怔了片刻才幽幽叹了口气。
又梦见他了。
说是梦却倍感真实,滚烫的气息仿佛还滞留在颈侧,庾昭月羞恼的搓了下。
暮春忙道:“七娘,可是被蚊虫咬了?”
庾昭月含糊点头:“备水吧,我想擦洗一下。”
“浴室备着热水呢,您想沐浴也行。”
庾昭月又怔住,环视熟悉又陌生的寝房,轻轻拍了下额头,被梦里那精怪气糊涂了!
她都忘了昨晚已经回到长安,抵达宋国公府了。
宋国公府祖上原是东晋时期的顶级门阀——颍川庾氏。
后来天下大乱,胤高祖在晋阳起兵,庾昭月高祖率部曲从之,平定天下后爵封宋国公,从此世居长安,人称长安庾氏。
庾昭月祖父庾稹,官至尚书右仆射,病重时圣人亲临探望,死后被追赠司空,享尽哀荣。
庾稹有五子三女,嫡长子庾望,官拜金吾卫中郎将,承爵宋国公。
嫡次子庾绍,庾昭月父亲,原本任工部侍郎,但四年前卷入工部贪墨案被下狱。
那时庾昭月母亲与兄长在外地办事,恰逢襄王府三公子景绪冠礼宴,襄王妃与她母亲自幼相熟,庾昭月便随祖母赴宴,想寻王妃帮忙。
谁料反被长房的三娘庾清月和九娘庾婉月联手构陷,祖母包庇她们,襄王妃则默不作声。
最终,庾清月踩着她名声,同景绪定下婚约,而她被祖母以训诫之名,关进黑漆漆的祠堂。
等父亲领到被贬谪琼州的敕旨,祖母便催着他们出发。
离开长安前一日,庾婉月送来一箱贺礼。
“七姐姐,你随叔父去那荒蛮瘴疠之地,我们姐妹再见不知何年。
三公子已被请封世子,三姐姐来年便要与他完婚,婚宴你肯定是赶不上的。
但三姐姐素来心善,特意和我去坊市,给你挑了蜀地的锦缎,济州的胭脂……这些在琼州可都不好买!
不过琼州盛产珍珠,你自幼好捣鼓丹炉,想来做胭脂水粉,应当也是手到擒来吧?”
庾昭月如今忆起仍觉晦气,再想到昨晚回来后,比之从前,祖母更加蛮横,庾婉月更加轻狂,大伯母杜氏则更加抠门……
“昭昭!”
“阿娘!”
庾昭月刚从浴桶起身,便见一道颀长的人影奔至屏风外。
“昭昭,又被梦魇住了?”
庾昭月套上寝衣,从屏风后走出来,瞥见崔氏眼中近乎溢出来的担忧,连忙抱住她胳膊蹭了蹭。
“阿娘勿忧,儿只是被热醒了,想着沐浴舒坦些。”
崔氏接过一柄缂丝团扇,给她扇着风道:“我儿受苦了,等西市开市,阿娘就令人去买冰。”
宋国公府有冰窖,但杜氏昨晚愣是装聋作哑,没给他们送冰。长安有宵禁,东西市午时才开市。
庾昭月笑吟吟点头:“好~”
“昭昭,今日襄王府宴散席了,阿娘带你去玄真女观祈福可好?”
一听“襄王府宴”四个字,庾昭月就扁了扁嘴。
昨晚,他们赶在坊门关闭前抵达宋国公府,经历请安等一系列琐事后,便收到庾婉月送来的烫金请柬。
“二叔母,七娘,王妃亲发请柬,明日务必到哦~”那副幸灾乐祸的鬼模样,比从前更讨厌了。
崔氏一直留意她的神色,温声哄道:“襄王府今日设宴,是为迎接丢失多年的珣世子。”
庾昭月目光写满好奇:“那位不是早就夭折了吗?”
崔氏仔细解释道:“他是襄王嫡长子,出生于麟庆元年,彼时圣人御驾亲征大败西戎,班师回朝后得知这位皇孙生于赤海决战那日,龙心大悦,于当年除夕家宴将他封为世子。
世子聪慧伶俐,可惜长到五岁,在西州走失。
今年镇西军统帅斩首西戎可汗,西戎二十八部俯首称臣,圣人召其回长安封爵赐婚,觉得其眼熟令人查验,确是那位珣世子,宗正寺现已修改谱牒。”
庾昭月杏眸睁圆:“杀的西戎王族,近乎灭族的那位镇西军主帅?
“我儿一向只知开炉炼金石,竟还听说过他?”
“阿娘笑话人,还不许我听阿兄提过呀!”
崔氏瞧着她灵动乌亮的眸子,想到襄王妃诡谲的请柬,极轻地叹了口气。
“昭昭,这位是大胤不世出的悍将,杀人同切菜一般轻松,你今日千万离他远远的。”
庾昭月脑中浮现一个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悍将形象,她抚了抚自己纤白的手腕,听话的点点头。
才回长安,少年郎还没看,花魁娘子还没赏,道观还没选,西市的胡麻饼、烤全羊、酥山,东市的鲜鱼脍、煎虾、鸡子羹……都还未尝呢!
怎会想不开招惹他!
不过嘛,景绪那厮如今是襄王世子,而死而复生的珣世子回来了,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庾昭月杏眼弯弯:“阿娘,我们中午去襄王府吃席,下午去玄真女观祈福,晚膳就在那吃,我记得那膳食做得极好。”
“你呀!十六岁的女郎了,还成日惦记着吃?”
“我日后要出家做女冠,肯定要选膳食最好的呀!”
玄真女观不禁荤腥,又是阿娘昔年待过的道观,甚合她意!
庾昭月说得轻松自然,却把崔氏吓得不轻。
大胤虽民风开放,女郎可入宫廷做女官,可立女户招婿,亦可出家做尼姑或女冠,但嫁人才是绝大多数小娘子的选择。
庾昭月见她蹙眉,立刻坐直身子:“阿娘,我不想嫁人,您昔年做女冠,遇到阿爷才还俗,但是……”
但是像她阿爷那样疼爱妻子、不纳妾也不狎妓的郎君,简直比他那张貌若仙人的脸还稀有。
寻常郎君纳妾、蓄妓成风,时人从不认为不妥,只觉得他们风流有度。
胤人娶妻最重门第,她作为庾崔两家的血脉,就算名声有瑕疵,也必会有许多求名的男子递婚书。
可是这样的婚事,于她有何益处?
更何况自去了琼州,她就患上难言的奇疾,时常梦见一陌生男人。
他生的极俊美,宛若志怪话本里的方外精怪。
清冷,凌厉,又神秘。
初时拒人于千里之外,近来却日渐荒唐,总爱扣住她肆意啃弄!
若是她嫁人了,洞房花烛夜,也与他如今夜一般唇齿交融……画面太·淫·靡,庾昭月不自在的垂下头,乌眸中升起些许雾气。
崔氏瞥见她眼眶泛红,顿时心疼不已,昭昭想出家修道,定是四年前留下的阴影!
抚摸着她薄软的脊背,崔氏深吸一口气道:“昭昭,阿娘年轻时是一心想入道,但等到十八岁,你外祖父才允准。
如今你才十六,待你十八岁生辰,仍初心不改,阿娘就允你。但在此之前,若有合适的小郎君,阿娘希望你能去相看。”
庾昭月自动忽略后半句,欣喜抬头:“我家阿娘天下第一好!”
崔氏被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心口软成一汪泉水,将她搂在怀里:“我儿也极好!”
屋内母女俩温情相拥,屋外父子俩等的着急。
“夫人,昭昭如何了?”
“阿娘,可要儿去请大夫?”
“阿爷、阿兄,我无事!”
庾昭月讪然,竟扰了全家人的清梦!
坏精怪!
上午巳正时分。
两辆华盖马车自胜业坊北门出发,往北过了永嘉坊,左转抵达兴宁坊。
襄王府位于兴宁坊东面,大门开在坊墙上,马车进了高大的乌头门,崔氏牵着庾昭月下车。
两刻钟后,管事娘子将她们引入襄王妃的飞羽堂。
庾昭月瞧着这熟悉又厌恶的地方,刚怔了下,已被崔氏握住手,牵着一同跨入院门。
她唇角不禁扬了扬,这一回,她不是一个人了。
而从昨晚就等着看她笑话的庾婉月,终于按耐不住,不怀好意的凑过来:“七娘,可还记得这里,四年前……”
庾昭月侧头看她,杏眸内平静无波,但庾婉月毫无由来的感到一阵寒意,咽了咽口水,慌忙退后几步。
这狐媚子什么眼神,莫不是在琼州宰过人?
庾昭月挪开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雀跃起舞。
果然,学那精怪冷着脸看人,很能唬人!
这时响起一阵环佩声,而后是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
“可是母亲与叔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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