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绪不明白,方才急着要走的景珣,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他探身想查看,却被景珣的亲卫挡的严严实实。
景珣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亭中玉人,巴掌大面颊,雪肤琼鼻,潋滟杏眸,樱桃小口……
是她!
这张芙蓉面,四年前一声不响闯进他梦中。
那时他刚与西戎人打了一仗,身受重伤,混沌间以为她是细作,正欲掐断她脖子。
她却指着他受伤的胳膊,着急要帮他包扎。
但是梦境空空如也。
他看着她撕下裙摆,看着她那双秋水剪瞳,冲他弯起一道明媚的弧度。
初相识的时光,他口不能言,总是冷眼旁观。她虽也不能说话,却一直笑吟吟的,像飞鸟一样四处探索。
渐渐地,梦境变丰富了,从空荡荡的简陋房间,变成了有烟火气的桃源小院。
她也慢慢长大,甚至能开口同他叙话。
“哎,你又冷着脸,不会是面部有疾吧?”
“……啊啊啊!我能说话了!你听见了吗?那你能说话吗?”
他试着张口却仍旧无声,以为她会沮丧,谁料她很快振奋,不知从何处寻来纸笔。
“那你会写字吗?”
他顿了下,竟鬼使神差摇了头。
“那你要好好学哦!我的字可是我阿娘一手教的,我阿娘是大胤最厉害的女郎!”
“我阿爷也顶顶好,长得特别好,每日看着他都能多吃半碗饭!”
“你长得……”她性子跳脱,话忽然转到他身上,“你长得也很下饭!”
之后日子,她似乎永远开怀,寻常小事都能高兴半天,直到——
“今日起海风了,刮翻了数十艘渔船,死了好多人!”
那一日,她垂着头,他头一回瞧见她哭。
过了快两个月,她才恢复生机。
“我近日跟着阿娘去赈灾了……阿爷在想法子增加税收,我决定闭门研读道家术书,也许能找到黄金屋!”
“呜呜呜,大半个月都没有进展,我是不是太笨了?”
她小嘴扁了扁,他递上一盘炙烤羊肉,她吃的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后捂嘴羞道:
“我方才只说了一半,虽然没寻到黄金屋,但是有人往官署送鱼脯,意外发现一种新的制盐法子,嘿嘿!”
那一日,他知道她在岭南道,离西州万里之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姓崔,在家中行七,你叫什么呀?”
玄度。
他在麻纸上写出他的字。
“玄度,月亮呀,名如其人,很衬你!”
这是恩师为他取的字,用的是另一层意思,玄妙的法理。
恩师说他杀戮太重,希望佛法能渡他。
佛不能渡他。
“玄度,我今日…”
“玄度,你知道……”
在一声声“玄度”中,她褪去稚气,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长成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三个月前,他梦境有了新变化。
她醉酒后将他压在榻上,非说他寝衣里藏着腰刀,寝衣被扯开,心口被亲吻……
第二日却不认账!
他也曾想是否是黄粱美梦,然而就在今日,在这个他难以忍受的地方,他见到了活生生的她!
景珣毫不掩饰的目光,近乎化成利刃,庾昭月想忽视都难。
惊慌之下,她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胳膊:“若竹,快,快帮我挡挡!”
“表妹,是我!”谢诚胳膊微颤。
庾婉月嫉妒的眼睛冒火,但是忆及景珣杀人如麻,又不敢出声。
而庾昭月哪里顾得上抓错人,她此刻急的头顶冒烟,恨不得天降玄雷,就地将她劈晕!
景珣怎么和梦里的精怪长得一模一样!
最近几个月,她在梦里做了不少荒唐事。
因为那精怪长得太出挑,神色却总是清冷疏离,她就特别好奇,他是不是面部有疾,做不出其他神情。
所以说了很多不着调的话,什么郎君面如凝脂,郎君身姿卓群,郎君雄伟不凡……
一想到她当时矫揉造作的语气,再想到景珣现实杀人如切菜的事迹,庾昭月就慌得满地找洞!
心惊肉跳之际,庾昭月忽然冷静下来。
首先,也许只是长得像,景珣长在西州,怎会无缘无故跑到万里之外她的梦中?
再则,就算景珣真的是玄度,他们俩梦境又不是通的,他怎会知道她在梦中调戏他?
庾昭月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不认识,打死也不认!
“若竹,他们走了吗?”
谢若竹刚要回答,发现景珣利刃般锐利的目光忽然盯到她,整个人抖了抖,识时务闭上嘴。
“若竹?”
庾昭月等不到回应,悄悄探头,却发现景珣黑眸中竟似突然窜起火苗,她骤然想起昨晚被扣在榻上啃食,本能后退一步。
朗朗乾坤,景珣身高八尺有二,将她自以为小心翼翼举动,尽收眼底。
他目光闪动,最终停留在她拽住谢诚胳膊那只手,眉心微不可见皱了下,握在左手心的螭虎纹青玉环发出几声闷响。
花路尽头出现一位中年侍女,她原本神色焦急,待看到景珣,惊喜唤道:“大将军,王妃有请!”
“樊娘子,阿兄要回别苑处理……”
景绪还未说完,便被景珣冷冽的声音打断:“引路。”
景绪愣愣看着他大步离开,疑惑看向亲卫,不是说边关急报,急着回去处理?
“世子见谅,是末将方才记错了。”右统领邬在非睁着泛绿的眼珠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景绪脸色变了变,盯着邬在非粗犷的背影,暗骂了一句父不详的混血奴,握紧拳头,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脚步声全部消失,庾昭月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拍拍心口。
谢诚看了眼景珣离开的方向,又看回被拽皱的衣袖处,大将军刚才盯的这里?
谢若竹呼出一口浊气,小声嚎道:“哎呀呀!方才被那位扫一眼,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庾昭月乌眸亮了,景珣也看表妹了,那就不是特意盯她的!
果然,是她自己吓自己。
庾婉月见谢诚一直盯着被抓皱的袖子,心口泛酸,眼珠子转转,故作天真感叹道:
“大将军一直盯着七姐姐看,定是也中意她,这下七姐姐不用愁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