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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风光霁月的太子一朝失势,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而我,身为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递给了他一纸退婚书,转而嫁给了最有希望登基的宸王。
可最后,太子活了下来,步步筹谋,登上帝位。
寻了个弑君的罪名,杀进宸王府,将我充入宫中为奴。
......
君临安登基之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宸王府内却气氛低落,不见喜色。
无他,宸王今日入宫贺喜,便是去赴鸿门宴。
君清辞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我:“明月,勿怕,我给你一纸休书,放你走。”
我眉睫下的星眸如水,摇了摇头:“欠你的够多了,生未同衾,死便同穴吧。”
曾经的龌龊之事,就注定我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如今想回头,晚了。
我若活着回相府,受到的非议暂且不论,君临安的怒火就永难平息。
毕竟向来矜贵无双,受人敬仰的太子,摇摇晃晃的站在院中,乞求我别这样对他。
雨水打湿了他本就瘦弱的躯体,眼角渗出血泪,一遍遍的哭喊,我无动于衷,甚至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我这样始乱终弃,冷血无情的女人,君临安又怎会放过我?
不出所料,君清辞前脚踏入皇宫,后脚就有锦衣卫杀进宸王府,以妄图弑君的罪名,将男子就地斩杀,女子尽数充奴。
出乎意料的是,一袭明黄色帝服,眉目如画,却又隐隐透着冷意的君临安亲自来了。
他掐住我的下颚,逼迫我看这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沈明月,千算万算,你也想不到朕这个被你弃之敝履的人,会是九子夺嫡的胜者吧?”
他满眼兴味的凝望着我,似乎想看我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我却只淡然道:“明月所做,从来无悔。”
君临安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下去,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紧攥。
“好一个无......”
天子清朗的声音生生止住,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紧紧抱住了我。
“你怎么了,沈明月!”
我唇角缓缓流出血液,脸颊上笑意柔柔,近乎贪婪的望着君临安。
够了,死前能再见他一面,知他安好,就足够了。
早在君清辞入宫时,我就服毒了,我这一生无愧于任何人。
独独愧对君清辞,他不知任何龌龊事,却满心满眼的护着我。
我从未与他圆房,成婚三载,他不纳妾室,连通房丫鬟都没,因此他膝下无子。
天下众人纷纷议论他有隐疾,流言蜚语让他难以抬头,他未曾怪我。
无以为报,那便陪他入黄泉吧,不让他那么孤独。
“明月,明月......沈明月。”
有人聒噪的在我耳畔不停呼唤,我黛眉微蹙,试图捂住耳朵不去听。
一双冰凉的手却死死攥着我,指甲陷进我的肉里,渗出丝丝血液。
我疼的睁开了眼,只见锦衣华服,满头钗环的花芸儿站在我眼前。
我环顾四周,简陋的柴房,透着让人寒心彻骨的冷。
花芸儿率先开口:“沈明月,你也有今天,本宫以为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呢!”
我含水的眸子中闪过不解:“芸儿?”
花芸儿是与我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情同姐妹,在我嫁给君清辞后,怕重病在身的君临安无人照顾,便给了她一百两金子,让她照顾君临安。
花芸儿骤然扇了我一巴掌:“沈明月,时至今日,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区区奴才,怎敢直呼本宫名讳?”
主子动手,花芸儿身旁的婢女连忙睥睨着我:“我们主子可是新皇的贵妃娘娘,你算什么东西?”
贵妃娘娘......我顾及不到脸上的疼痛,一时之间百感交织,心中阵阵泛出来的疼和无奈,瞬间湮灭了我。
我又哭又笑,君临安及冠时的誓言在耳畔一遍又一遍环响。
「明月,本宫虽为太子,但会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竟不知该去怨恨谁,罢了,是我先嫁作他人妇的,无论缘何,终究无悔。
花芸儿取来银针扎在我瘦弱的脊背上,近乎嗜血的眼神,让我生出惧意。
“贵妃娘娘,我从未苛责过你吧......”我强压下入骨疼意。
花芸儿反而扎的愈发狠了,她轻笑:“是啊,衣裳我捡你不要的穿,首饰我捡你不要的用,出行你坐马车我徒步,我费尽心思攀不上的荣华富贵,你生来就有。”
她突然癫狂大笑起来:“但我心善啊,所以你服毒了,我特意让临安救你,让你做了我的奴才呢。”
我心中充满困惑,原来她是这样想我的啊......
衣裳本就是府中小姐先挑,有时她看中了哪件,我就直接赏给她,首饰亦然如此。
出行是本朝自古便有的规矩,主子与下人同车,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何况她本就是奴婢,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君清辞尸骨无存,听闻他的母妃李太妃疯了,在冷宫中日日哀嚎。
而我的处境也不乐观,花芸宫内的衣裳全由我浆洗。
曾经的纤纤素手在寒冬腊月的水中被磋磨的不成人样。
这日,我在洗完衣裳后,花芸儿身旁的婢女对我道:“沈明月,贵妃娘娘让你去伺候她洗脚。”
我有些顿在原地,不知所措,为她人洗脚,这般有损颜面之事。
我到底还是将军府小姐,只是爹爹如今在朝中不受重视,甚至隐隐有被排挤之势,他救不得我。
可为人洗脚,也是我万万未曾想过的事......
那婢女见我半天没反应,焦急的掐了我一下:“怎么?沈明月你还摆起架子了?”
我收拾好情绪,微微垂眸答道,不敢。
随后我跟婢女一同踏入了燃着银丝碳,温暖如春的屋子内。
花芸儿坐在玫瑰椅上,目光倨傲,她脚下是一盆热水。
我缓缓跪下,将她的脚放在我腿上,为她褪去鞋袜,又小心翼翼的把脚放在木盆里。
水却猛然溅了我一脸,始作俑者花芸儿抬起脚,讶异道:“呦,这水有点烫啊。”
她的婢女心领神会,抱起木盆将水从我头上浇了下来,滚烫的水让我白皙的皮肉变红。
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凉意袭来,我还要端着木盆再去接水来。
走到门前时,降紫色长袍,矜贵冷漠的君临安恰巧走了过来。
我俯身一礼,曾经对我百般疼宠的人,如今未曾分我半点目光,径直走了过去。
我再次端着水去给花芸儿洗脚时,她并未刻意刁难我。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花芸儿满脸羞涩的低头:“临安哥哥,先让他们退下吧。”
君临安微微颔首,正当我以为今天的屈辱到此结束时,他直直指向我:“她留下守夜。”
我被迫站立在冷风阵阵的门外,睁着眼睛,夜不能寐。
屋内传来的欢爱声,如同钝刀般,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我忽然想起,曾经君临安为了给我买块糕点,跑了大半个京城的事。
那时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笑意的男子便走入了我的心。
我从此深陷于一个叫君临安的漩涡中,不可自拔。
黎明破晓之际,我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我在冰火两重天反复横跳,难受至极,一道让我晴天霹雳的消息却直直传了过来。
花芸儿居高临下的娇笑:“沈明月,你呀你,真是可怜,你为奴也就算了,如今匈奴十万大军来犯,皇上要派你的兄长携五万大军去边疆应战呢。”
我愣怔在原地,匈奴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十毫不夸张。
君临安却让我的兄长带五万大军去打?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送死吗?
思绪间,我的脚便抬了起来,顾不得头昏脑涨,满身寒意。
我摇摇晃晃的朝御书房而行,跪在地上直直大喊:“求皇上见奴一面,求皇上见奴......”
我一遍遍的大喊,里面无动于衷,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无力。
正当我踌躇满地时,御书房的门开了,芝兰玉树,五官精致的君临安走了出来。
他掐住我的肩膀,连连冷笑:“给你兄长求情?痴心妄想!”
我轻声道:“皇上,念在奴与你多年情谊的份上,放过我兄长吧。”
君临安手上逐渐用力,让我疼的紧咬下唇,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多年情谊?你指的是,朕最狼狈落魄,疾病缠身,几乎半只脚踏进棺材时,你转头嫁给君清辞吗?!”
“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自己可有愧!朕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朕差点熬不过那个冬天!”
他眼梢微红,字字句句透着恨意,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抿了抿唇:“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别牵扯他人,求你了。”
君临安冷笑:“朕偏牵扯,不止你兄长,你整个将军府,朕都不会放过!”
我跪在地上,一遍遍的磕头:“若皇上心中有恨,尽管拿奴撒气,别牵扯无辜之人。”
君临安充耳未闻,转身就走,一如那日他跌跌撞撞在雨中哭喊着,乞求我别抛弃他时,我毫不留情的背影。
风水轮流转了......可怎么转到谁,受苦的总是我呢。
近乎是瞬间,我压在心底的秘密就要说出来了,可我清楚,我不能。
直到兄长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消息传来时,我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恨与悔。
恨君临安设计杀忠臣,悔我自己不顾一切,也要救他。
这日,君临安醉醺醺的闯入柴房中,他紧紧抱着我,一遍遍喊着:“明月......明月......是我的。”
我极其冷漠的推开了他,甚至有些反胃的想呕吐。
他注意到我略带恨意的眸子,愣怔片刻,转而咬上我细嫩的脖颈,不肯松口。
“你凭什么恨我?你到底凭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走之后,我受到创伤,病情加重,御医皆说我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我当时可害怕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可却听到了你要嫁给君清辞的消息。”
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大滴大滴滚烫热泪砸了下来。
君临安是苦啊,那我兄长何其无辜?自幼将我捧在手心里的兄长,尸骨无存!
不是死于骁勇善战的敌人,不是死于官场上的明枪暗斗。
却是死在了万分忠诚的君主手上,他死难瞑目!
我沈氏一族,皆无异心,哪怕我入宫为奴,受尽屈辱,他们也未曾想过反!
君临安还在我耳畔喃喃低语,我无心再听,狠狠推开了他,指着被踹开的门:“滚!”
君临安咬紧下唇,如洪水猛兽般朝我扑来,月光洒落在地。
我挣脱不得,余光瞥向了周围散落的木柴,随手拿起一根,拼进全身力气朝君临安的头顶砸去。
“咚”的一声响,君临安后脑勺渗出血液,与黑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莫名妖冶。
累积多日的恨意似乎一瞬间迸发了出来,我又砸了一下,直到他倒地。
我方才缓过神来,眼中流出泪花,松开了手中紧紧攥着的木柴。
“何必呢?”我喃喃低语,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
费尽心思救了他,却又恨不得砸死他......我瘫倒在地。
君临安眼睛如同宝石般红,他不甘嘶吼:“为什么君清辞可以,朕就不可以了?!沈明月,你真是令人作呕!”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辩驳:“令人作呕的是你!我从未与君清辞同过房,你当初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你以为......”
我眼中闪过清明,硬生生止住了,不能说,说了就完了。
素来心思玲珑的君临安立刻抓住了重点,他如困在笼中的兽般焦灼:“我以为什么?你快说,你快说啊!”
我终究未曾告诉君临安真相,看着他跌跌撞撞离去时的孤寂背影,我竟生不出一丝心疼。
明明之前他如此脆弱时,我强硬扭头,潸然泪下,心中升起的疼意难以忽视。
幼时的欢声笑语在眼前缓缓浮现,我调皮爬树摘果子,不小心掉落,君临安满眼宠溺的接住我。
我踏春放纸鸢,线却突然断了,与我不对付的小姐嘲笑我,君临安带着个蝴蝶纸鸢而来。
他说,愿我如蝴蝶般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之中。
可最后他亲手折断了我的羽翼,却又斥责我的不对。
我突然发现,幼时的青梅竹马,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这个以兄长性命为代价的发现来的太晚了,我身陷囹吾,难以脱身。
这日,我在浆洗完衣裳后,一位怯生生的小宫女拽住了我。
“姐姐,你能帮我去冷宫送个膳食吗?我肚子忽然有些疼,若是去晚了会挨罚的。”
我疲惫不堪,却又不忍心见人挨罚,便缓缓点头,接过了膳食盒子。
走到冷宫时,一片阴冷森暗,让人不由生出惧意。
“皇上呢,皇上怎么不来看本宫。”
“皇上明明最爱本宫跳舞了,怎么忍心将本宫关在这里?”
“皇上命人快马加急给本宫送的荔枝,怎么没送来?!”
耳畔尽是哀嚎声,无数花容月貌,颜色正好的女子被困在这冷宫中疯疯癫癫,磋磨一生。
在这些脏乱不堪的脸中,我见到了君清辞的母妃,李太妃。
昔日娇媚入骨,受尽宠爱的她正取下发丝上的虱子,反复打量着,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我暗叹着世事无常,却对她生不出一丝怜悯之心。
我将膳食送到李太妃那里时,她拽住了我,浑浊眼睛中罕见清明,在我手中缓缓写下一行字。
「吾儿未死啊。」
那日见过李太妃后,一直是风平浪静的,花芸儿每日变着法子刁难折辱我,君临安视而不见。
直到中秋宴时,变故陡生,我正在跪着用布擦地,君临安抱着昏迷不醒的花芸儿走了进来。
随后是匆匆赶来的御医和我许久未见的爹爹,沈宜良。
我垂下脑袋,祈求爹爹莫要看见如今陷入泥潭,卑微入骨的我。
御医脸色难辨,猛然跪地:“贵妃娘娘受了惊吓,坠河多时,无力回天。”
素来冷静自若的君临安紧蹙眉头,怒火攻心:“沈将军故意谋害贵妃,压入天牢,三日后斩首示众,沈家众人流放南荒。”
我清楚爹爹的为人,若无血海深仇,他从不会蓄意去谋害任何一个人。
可花芸儿丧命,爹爹张了张唇,说不出来话,一切的解释苍白无力。
眼见着沈宜良要被拉下去,我骤然抬头,凝望着沈宜良:“爹爹,你解释啊!你怎么会害人?”
沈宜良梗着脖子,终于开口:“贵妃自己跳下河中,大喊着臣非礼她,臣气不过她污蔑臣,就随手扔了个石子下去,熟料,熟料......”
君临安死死握住花芸儿失去体温的手,这双手曾经在他最难熬的时候,递来了世间唯一的温暖。
“给朕闭嘴!”君临安拔过长剑,刺在沈宜良的腹部,“她都死了!你还想着诬陷她?她这般善良,怎么会害你?”
血液晃了我的眼,我失控般冲到沈宜良面前,握住他的手。
“爹爹,我信你,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
话语未曾说完,禁卫军便硬生生将我的爹爹拉了下去。
我眼梢微红的瞪着君临安:“天启十二年,你被贼人绑走,爹爹单枪匹马去救你,天启十五年,九皇子诬陷你,爹爹日夜彻查,替你脱身,你不清楚他的为人吗?他不会害花芸儿!”
君临安连连冷笑:“芸儿在朕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你弃朕而去时,若不是她,朕早就死了!她会诬陷沈宜良吗?”
我沉默片刻,未曾言语,只是淡淡注视着他,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一如二人初见时,我莞尔一笑,喊着太子殿下。
君临安心中莫名升起一抹不安,他总觉得,要与眼前之人,越走越远了。
我哀求他,想去见爹爹最后一面,不知他出于什么心理,允了。
我踏入天牢时,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爹爹静静坐在柴草堆中,眸光平静,毫无波澜。
我却敏锐察觉到他生了些许白发,短短时日,爱女为奴,爱子战死,对爹爹的打击如何不大?
爹爹察觉到有人,他下意识望了过来,二人悲寂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明月,怪爹没本事,不能救你出宫,怪爹瞎了眼,没看透君临安的为人。”
贵妃之死一事,尚未彻查,便急匆匆定罪,乃是上位者昏庸,意气用事。
我压下自己快要涌出来的泪,不愿在最后一刻,给爹爹留下梨花带雨的尊容。
爹爹会心疼的,我知道。
我打开牢门,如同幼时般扑入他怀中,轻声道:“不怪爹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我的不顾一切,现如今将府兴盛了,是皇后母族,败落了,亦然是底蕴丰富。
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呢,不过很快,这场闹剧就会结束了。
君临安是铁了心要杀爹爹,我寻人买来纸笔,借着灯油一笔一划写下许多话。
眼睛倏地有些发酸,我揉了揉,将宣纸细细叠好,放置在外面的地上。
无所谓了,过完今夜,我这煎熬的一生就走到头了。
想了想,我小心翼翼,摘来一束梨花,放在宣纸旁,随后走进屋内,打翻了熊熊燃烧的烛火。
一片大火中,我想起了待我极好的兄长,他为我带冰糖葫芦,桂花糕。
他说明月是支撑他走往前方的月亮,是他的心尖尖。
可最后他死在战场上,马蹄践踏,尸骨无存,葬身异国,不得安息。
其实仔细想想,是我的错,我若不去救君临安,兄长又怎会落此下场。
罢了,救君临安一命,无恨亦无爱,余下来的,仅仅是悔意。
纵使我有千般不对,万般过错,针对我一人便好了。
他杀我哥哥,不信我爹爹,想灭我沈府,总之再坏,不过如此了。
我拼一把,说不定云雾拨开见月明呢,只是今夜过后,世间再无我。
正在守着花芸儿尸体伤神的君临安,往外一望,是西南方向燃起了大火,那里有柴房。
他突然不受控制的运起轻功,走向柴房,素来矜贵高傲,淡然处之的帝王慌了神。
炽热的火焰映照在他眼帘,同时暗卫带来更让人崩溃的消息,当初我嫁给君清辞,是为了与李太妃换世间独一的回春丹。
他猛然如泄了气的球般,愣在原地,片刻后不顾一切的冲进大火中,连训练有素的暗卫都拉不住他。
我在等死的时间中,逐渐害怕,世间凡人,皆会惧死,我也不例外。
但我无路可走了,当初我以自己与将府满门荣辱立下血誓,若告诉君临安真相,那我七窍流血而亡,将府再无惊世之才,新生儿尽数早逝。
我不想七窍流血而亡,那样好丑的,一把大火烧毁一切吧。
我死后,以往热闹的将府只剩年迈的爹娘二人,新生儿什么的,估计不会有了。
只愿爹娘平安便是世间最幸。
可一双温柔有力的手突然拽住了迈向地狱的我。
“沈明月!做什么事的时候考虑一下自己好吗?”
一道气急败坏,泛着无奈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却陷在炼狱中,摸索不到光亮,身上疼痛难忍。
我看见了一脸厌恶的君临安,看见了千军万马践踏着我的兄长,血液喷洒,尸体满地。
耳畔间仿佛有狼哭鬼嚎般,凄惨凌厉,他们在叫嚣着,究其根本,终是怪我,我该去赔罪。
我忽然意识到为了让兄长丧命,而随兄长赴死的五万大军,亦然无辜。
我抬起本应白皙柔软的双手,却看见了浓稠的血液,让人心惊。
往日里娇蛮跋扈,行事无悔的我,几乎瞬间被悔意湮灭了。
是我的错啊......我的错,思绪间,脚步慢慢朝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奈何桥走。
方要踏上时,一道悲痛欲绝的声音骤然出现。
“明月,是临安的错,都是临安的错,对不起,你别死好不好?你睁眼看看我。”
临安......君临安,是啊,本就是他下的旨,若论其罪来,他为主谋,我算帮凶。
凭什么我先死呢?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我费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双眼通红,脸色惨白的君临安。
他正握住我的手,滚烫热泪砸在我冰凉如霜的手上,带来了些许温度,我却硬生生抽开手。
“沈将军我没杀,将府我也没动,你的兄长,我给他追封为异姓王,对不起明月,我之前不知道真相,我们重新开始。”
君临安字字珠玑,蕴含着十足的诚意和后悔,他想与我重归于好。
我摇了摇头:“不对!你还欠着很多条人命,为了你一己私欲,赴死的岂止是我兄长?何况,死后追封,有何意义?我兄长回不来了!”
我与君临安,如今只剩下恨意交缠,我恨他草菅人命,恨他害我兄长。
君临安悲伤的凝望着我,白皙精致的脸上染了泪,浑身没了往日的矜贵高傲,只剩乞求与悲。
半晌,他像是发疯了,抽出一把匕首递给我:“你恨我,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本来这条命就是你给的,求求你,别恨我,我不知道真相,我真的不知道。”
我接过匕首,狠狠刺向了他的心口,半分不移,血液染红了我的眼,我却只觉满腔痛快。
我朱唇轻启:“你以为支撑我活下来的是什么?是对你的恨!”
话音刚落,窗外逐渐消失的背影顿住了,长身玉立,墨发三千,是君清辞,亦然是大火中朝我伸手的男子。
兜兜转转,终究是他对我不离不弃。
“清辞,别走。”
我朝窗外朗声道,君清辞疾步跑了进来,一向行事周全的男子,失了分寸。
“我以为你永远看不见我......”君清辞莫名委屈。
他说,幼时我爬树摘果子,落下来那刻,他拼尽全力去接了,可终究晚了一步。
只那一步,生生见着我走向别人的怀里。
他说,我踏春放纸鸢,纸鸢落地那刻,他去重新找了回来,仔细修好,却看见了君临安已然给了我一个新的纸鸢。
他说,他总与我错过,逐渐愈走愈远,他只敢躲在暗处,看我与别人浓情蜜意。
最后,他抱着我,如同失而复得的宝藏般小心翼翼:“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回抱着他,轻声安抚:“以后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君临安血液沾染了满身,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里面泛着不甘与无奈。
不甘我与他人在一起,无奈是他亲手铸就而成的结局。
“不许!”君临安细若蚊声的话语,蕴含着强劲的力量与情绪。
“我与清辞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我近乎带着恶意的话语出口,他害我兄长,草菅人命,凡是让他不痛快的事,我都要去做。
最后君临安终究未死,历代守护帝王的潜龙卫突然出现,将他救走。
而李太妃拒绝了跟着君清辞出宫,死于那场大火的夜晚中,自尽而亡。
她言生是先皇的人,死为先皇的鬼,不能让先皇独留在奈何桥上,孤零零无人作陪。
素来娇媚利己的女子,唯一一次伤害自己,是去陪先皇。
想来这便是先皇后宫佳丽三千,独宠她一人的原因。
先皇行事缜密,在察觉到身体愈发不好时,就为君清辞留了后路,只是李太妃放心不下君清辞,见他安好,方才赴死。
冬去春来,君清辞忽然找上了我,压抑在心中的话语终究出口。
“明月,当初你嫁我,是母妃以回春丹与你做的交易,若你如今仍不喜我,那我放你走,父皇留给我的暗卫,也分些护你。”
我垂下眼帘,因大病初愈,前些时日,我无法用行动去证明,我愿与他白头偕老。
熟料他生了这般想法,我抬眸凝望着他:“为何要放我走?”
他替我拂去发梢上的落花,清朗温润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他说,爱是包容,是成全,是默默守护。
我露出了这些时日的第一个笑:“傻了不成?我说过的,要与你白头偕老,何况当初回春丹的事,我从未怨过李太妃,毕竟各有所需,你情我愿的事罢了。”
李太妃爱子心切,眼睁睁见着君清辞爱而不得,怎能不心疼?
君清辞倏地垂首吻上了我,湿润的嘴唇带着冷冽的清香,让人一时沉迷。
当夜我们二人便同塌而眠,共赴云雨。
那日之后,我会去兄长坟前祭拜,为爹娘买东西,哄着爹娘开心。
君清辞则日日在一旁看着我,陪着我,给我十足的爱。
只是君临安欠的五万条人命与我兄长的性命,如同万根丝线般缠绕着我,让我愧疚满满。
毕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冤魂的痛哭历历在耳。
可皇宫密不透风,去了便是死路一条,我别无他法。
于是我开了家酒楼,一番经营下来赚了不少银子,多经周折找到了当初战死的五万大军的家人,每家每户都给了五百两银子。
如此而来,我的愧疚与悲方才消散了几分。
昼夜更替,又是一年春,我迎来了莫大的欢喜,冲散了悲。
我怀孕了,是君清辞的,我万分珍视这个孩子,亲自动手做着虎头鞋。
春秋冬来,我绣了三双虎头鞋,还在孜孜不倦的绣着,刚下一针,心中便莫名泛起不安,总觉要发生什么事情。
没一会儿,门被人硬生生踹开了,眉眼如画,宛若谪仙的君临安站在那里。
他长成了坚不可摧,心思深沉的帝王,不怒自威。
“朕的皇后,你打掉孩子,明日帝后大婚。”
君临安语气不容置喙,我手顿时没了气力,轻轻摇头:“我们之间没可能了。”
他情绪几乎一瞬间被激怒,疾步冲了过来,将我快绣好的虎头鞋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两脚。
“没可能?”君临安轻声道,“不公平,明月,我不知道真相,却失去了你,从小到大,君清辞事事皆要与我争抢,父皇的宠爱,宸的封号。”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跟我抢你!凭什么?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敌不过他短短几年吗?”
男子言语时听不出喜怒,却让我不寒而颤,下意识怕。
君临安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笑了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般温柔。
他边笑边让宫女端上来一碗堕胎药,掐住我的下颚,就要硬灌。
我怕极了,拽着他的手腕,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君临安!你念在我救你一命,放过我的孩子吧。”
君临安近乎病态的将我搂在怀里,他哽咽道:“我只有明月了,我这一年夜夜难眠,你却跟别人有了孩子,你不能抛弃我,你不能......”
他声声控诉着,我望着无人的门口,只好先哄着他:“好好好,不抛弃你。”
君临安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手却忽然一转,掐住我的下颚,要将堕胎药灌下去。
他状似癫狂:“明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等君清辞吗?你等不到了,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我拔下发髻上的珍珠钗环,横在脖颈处,如水星眸紧盯着他。
“别逼我,君临安。”我长舒了一口气,试图缓解慌乱的情绪,“什么等不到了?你把清辞怎么了?”
话音刚落,我的腹部传来阵阵疼痛,羊水混合着血液流出,染湿了地面。
君临安倏地慌了神,他将碗放下,抱着我,不去唤御医。
外面空荡寂静,更不会有人进来,他是想让我的孩子死。
我抿了抿唇,黛眉微蹙,忍着疼痛道:“救我的孩子,临安!”
君临安充耳未闻,眼中闪过兴奋与愉悦:“明月,孩子将你与君清辞绑在了一起,过了今日,你便是我的了。”
我拼尽力气想生下孩子,可血液却越流越多,逐渐提不起来力气。
君临安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他匆匆忙忙跑出去唤太医。
太医来了,说我如今的情况,不可打胎,只能想尽办法生下孩子,否则大出血而亡。
我听完后,松了一口气,却始终未见君清辞,君临安的那句等不到了,让我心下难安。
随着一声婴孩啼哭,我脸色苍白,虚汗满面,死死拽着君临安的衣角不放开。
“清辞......怎么了?”
君临安见我虚弱的模样,恶劣的话语堵在唇边,说不出口。
“你听话,君清辞就不会有事。”半晌,他幽幽言语。
我生了个男孩,取名君慕辞,他眉眼与君清辞十分相像,一样的温柔似水,让人百看不厌。
我精神愈发恍惚,见着君临安,就会忆起因他而死的冤魂。
连带着我自己也变得肮脏不堪,陷入自责中,不得出。
君临安以君清辞威胁我,让我事事听他的话。
他想让我做皇后,可我不能背叛君清辞,百官不允不洁之人为后,此事不了了之。
我偶尔会想见见君清辞,求个心安,可每每问及,君临安总会躲躲闪闪,避而不答。
直到有一日,我抱着孩子轻哄,心下愈发不安。
我将发簪横在我的脖颈处,强硬的让他带我去见君临安。
于是,我在昏暗无光的屋子内,看到了天之骄子,温润儒雅的君清辞。
他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脸上疤痕累累,被毁的不成人样,双眼空洞无神,坐在床榻上,孤单落寞。
我走上前去,颤抖着声音唤道:“清辞!”
男子循着声音望过来,空洞的眼眸让我心如刀割。
他问:“姑娘是谁?”
我身形不稳,险些倒地,君临安眼疾手快的扶住我。
“沈明月,我是沈明月,你的夫人啊。”我口无论次。
不应该的,哪怕君清辞失明,也应听出来我是谁啊。
君清辞摇了摇头:“姑娘说笑了,在下从未成亲。”
我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幼时我微微撇嘴,便有兄长哄我开心。
成亲后,我独自伤神时,君清辞总会如百宝袋般变出我喜欢的玩意儿,让我不哭。
只是这一次,再无人会为我擦拭泪水了。
我走出屋子,质问君临安:“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君临安低垂着眼眸,不敢看我,他说,那日他派人刺杀时,君清辞掉落悬崖,再找到时,就成了如今模样。
“君临安,抛却我嫁给他这件事,你问问自己,清辞对你好不好!”我头昏脑涨,只觉恨意滔天。
君临安攥紧了双手,平心而论,母后早逝,李太妃娇媚入骨,受父皇疼爱,宫中得了什么新鲜玩意,都先往她宫中送。
君清辞也常常分给他,甚至不争不抢,明确告诉他,皇位是他的。
他课业跟不上,被罚禁闭,君清辞深更半夜提着灯,给他送吃食,为他补课。
我扬起手扇了君临安一巴掌:“你真是畜生!谁对你好,你害谁是不是?”
“不是......”君临安怔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不该这样的,造化弄人,明月你本来就该是我的!是我那场大病害得我们一错再错。”
我见他固执如斯,突然生了些无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无论如何,已经这般地步了,我不爱你,你放过我吧,你放我和清辞走。”
君临安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泪光:“明月,你可怜可怜我,你可怜可怜我,太医说了,君清辞治不好,他现在是个不爱你的废人,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我停了磕头的动作:“和你在一起更不会幸福。”
那日之后,我郁郁寡欢,对不起的何止是兄长与五万大军。
还有君清辞,他又做错了什么,从天之骄子,堕落神坛,变得不敢见人,躲在屋子内,阳光永远照不到他了。
君临安未曾动我的孩子与爹娘,只是日日揽着我入睡,他得以安眠,我却彻夜难眠。
这日,我对着铜镜,笑了起来,镜中美人,远山黛眉,明眸皓齿。
我握着三千如瀑布倾泻的墨发,拿起一把剪刀,缓缓剪了下去。
君临安进殿时,便撞见了满地长发和笑容满面的我。
他顿了片刻,心疼道:“明月,身体发丝受之父母,你十六岁时,掉了三根细发,都要伤怀好一阵子呢,今日是怎么了?就算不高兴,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我答非所问,直直凝望着他:“君临安,你总说你什么都没有,可你明明什么都有,当初我救你一命,落得兄长惨死,马不裹尸,日日活在痛苦中。”
“清辞无意与你争帝位,失了先机,落得毁容失明,不见天日。”
“你是获利者,却还要囚禁我,我宁愿与青灯古佛相伴,也不愿见你。”
我早就想好了,慕辞交给爹娘管,君清辞的情况很不乐观,估计永远不会记起我了。
君临安听见我的话语,被吓退了几步,他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好啊好,你就这么恨我......”
男子明明是笑着的,眼泪却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我未曾心疼,未曾有快感,只有一阵要解脱了的轻松。
我了却尘缘,入了佛门,摒弃了红尘恩怨,心静如水,法号忘忧。
多年后,蒙着面纱的君清辞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孩童,在佛前磕头。
我终日诵经,已然产不出一丝别样情绪,站在一旁。
待送他们出去时,那孩童如葡萄般的眼睛四处张望,直直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走上前,张开双臂:“你抱抱我好不好呀?”
我心中莫名软了下来,化成一滩水,鬼使神差的抱住了他。
“师傅。”小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是君慕辞,你是谁啊。”
我开口道:“贫僧法号忘忧。”
君慕辞从怀中掏出一个千纸鹤递给我:“忘忧师傅,我觉得你很亲和,这个送给你。”
我接了下来,君慕辞便跟着君清辞走了,夕阳照在二人身上,落下长长的影子。
我听见君慕辞说,爹爹,给我买冰糖葫芦。
我多年不知尘事,如今见他们如此,只觉落叶归根,挺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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