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日,盛京下了一场大雪。
纷扬的雪花飘落,方一触地,便顷刻融化,将青石地面濡深了几分,本该是欣欣向荣之意,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萧瑟之景。
姜司瑶站在窗边,葱白如玉的手指接住几片落雪,感受到掌心的凉意,眸中充斥着错愕与茫然。
她分明快要死了,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遭虫鼠撕咬,浑身溃烂,痛不欲生。
“吱呀——”
门被推开,端着描金美人瓷碗进来的丫鬟瞧见这一幕,惊呼出声:“姑娘伤寒未愈,断不能吹冷风的呀!”
她连忙将碗搁在一旁,拿起架上的白狐大氅披在姜司瑶肩上:“姑娘不必烦忧,老爷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有要事商议,请姑娘去书房一趟,应当说的就是婚配一事。”
姜司瑶一怔,缓慢地转身,入眼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的贴身丫鬟,十五岁的紫芙正满眼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别愣着了,快把药喝了吧,大姑娘已经过去了,若是去了晚了,老爷又要不喜了。”
一般无二的话,一般无二的事。
姜司瑶适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三年前,她还未出嫁的时候。
紫芙口中的大姑娘,名唤姜芸欣,乃是她爹续弦秦氏带来的女儿。
前世母亲去世未满一年,姜行知便火急火燎地将秦氏娶进府中,而姜芸欣自然而然地也成为了她名义上的嫡姐,在府中的待遇,比起她,有过之无不及。
她一直不解,姜芸欣并非父亲亲生,为何他会毫无芥蒂,甚至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亲。
直到前世被毁容挖眼,挑断手筋脚筋生不如死之时,才得知了真相。
“妹妹放心,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好生照料父亲,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娘可比你娘认识父亲早的多。对你这样一个抢了我嫡女身份的下贱蝼蚁,我直到如今才踩死你,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你们母女二人,若不是你娘掏空家底扶持父亲扶摇直上,我和我娘哪里能过上这养尊处优的日子。”
“如今,你又顶着我的身份,代我被人凌辱,如此大的恩情,真是令我感动,只是可惜啦。”
姜芸欣笑的诡异:“你和你娘,还有你那个贴身丫鬟,终是挡了我们的路,有她们陪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下辈子,投胎之前记得掂量掂量,别不自量力。”
姜芸欣居高临下睨着她,抚了一下满头的珠翠,笑的娇羞:“摄政王已死,我也算的上是半清白之身,你的丈夫,沈将军,最近常与我吃茶呢。”
姜司瑶指甲嵌入掌心,重重吐出一口气,眸中恨意翻涌。
前世,她与姜芸欣在千灯节后双双定亲,她被许给战功显赫的先皇九子做正妃,姜芸欣则被许给正六品昭武校尉沈家。
她的父亲姜行知虽现任户部尚书,官居二品,职位不低,但到底是后起之秀,结下的人脉和路子在盛京的一众权势中尚且排不上前头,子女能与皇室扯上关系,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更何况是先皇九子,当今的摄政王谢君裴。
这个消息传回来后,姜芸欣又哭又闹,口口声声说不想嫁入侯府,自己早就对摄政王芳心暗许,但这次,一向疼她的姜行知却始终无动于衷。
见他不松口,姜芸欣便将主意打在了姜司瑶身上,以她与沈家公子青梅竹马,且沈家原本求娶的便是她为由,说服她答应换亲。
当初姜司瑶对沈修言确有好感,又受不住姜芸欣苦苦哀求,便应了下来,悄悄与姜芸欣交换了庚帖。
待赐婚的圣旨一下,一切已成定局。
她顺理成章嫁入了侯府,嫡姐姜芸欣则欢天喜地地嫁入了皇室。
因着谢君裴身份显赫,有从龙之功,深得圣宠,皇室内外都对姜芸欣格外宽厚,自她入府以来,从宫中送出来大大小小的赏赐就没有断过。
一时间,姜芸欣风光无两,就连姜家都跟着蒸蒸日上。
可惜,好景不长。
没过多久,便传出姜芸欣与谢君裴从未圆房,又因下药求欢,学勾栏样式,被他下令命人毒打施以酷刑的消息。这之后,姜芸欣的名声便一落千丈,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而姜司瑶,嫁入侯府后,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短短几年的时间,沈修言便官拜四品武将,深得皇上器重,后来,又在边关接连打了胜仗,一路升官进爵,最终成了军中首将,朝臣尊敬,百姓爱戴,就连皇子都要礼让三分。
沈修言亲自为姜司瑶请封了诰命,世人皆传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乃是盛京的一段佳话。
对比下来,守了数年活寡的姜芸欣便越发的凄惨。
姜司瑶已经数不清,姜芸欣多少次找上门来,对着她怨天哀地,凄厉控诉。
她当时身子积弱已久,缠绵病榻,已无力争论,只想着尽快熬过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过一段宁静的时光。
却没想到,一场叛乱,彻底将她打入泥潭。
盛京突发动乱,她与姜芸欣躲避不及,被谢君裴的宿仇所擒,逼问她们二人谁才是摄政王妃,未等她反应,姜芸欣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份安在了她身上。
而她匆匆赶来的丈夫沈修言,为了权势也一口咬定,她才是摄政王妃,当着她的面,救走了姜芸欣,留她一人在冰天雪地中遭人欺辱。
这之后,沈修言得了个舍己为人的“好名声”,升官进爵,赏赐不断。
而她,却被姜芸欣囚禁起来,日夜折磨,没有等来沈修言相救,反而听到了两人苟合的消息,最终悲愤交加呕血而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听到姜芸欣有些惋惜地娇笑道:
“真可惜,亏我还特意留着你的一只眼睛,想着把你做成人彘,好日日看我与你的沈郎恩爱欢好呢。”
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食她的肉,喝她的血,何其无耻、何其可恨。
好在,老天垂怜,竟让她回来了。
她要将前世所受的不公,都一一讨回来,要将曾经欺她辱她之人,通通送入地狱!
紫芙见姜司瑶面色苍白,明澈的双眼似乎有一层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担忧地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回禀老爷,改日……”
“不必。”
姜司瑶回神,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唇角倏尔勾出一抹冷笑,一字一顿地道:“既然是要事,可千万不能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