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家的祖训有言，家族丝织手艺之最为羽纱帛，轻、透、软、滑、隐五美兼备，此门手艺传女不传男，得此手艺者可成为顾家真正的掌权者，不论辈分，有能者居之。

所以二房三房的老爷都对嫡女的教育看得重之又重。二房三房的嫡女们也很争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些年也开始在顾家的纺织坊辨认丝绸了。大家都对这羽纱帛工艺的继承志在必得。

只有长房，老来得女，却是个天性难驯的混世魔王，从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开始，她就没有停止过为顾家带来烦恼。

打碎的景泰蓝，抹黑的珍稀画作，撕裂的布匹......

就差没有上房揭瓦了。

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也就罢了，连自家安身立命的纺织也完全提不起兴致来，这就让长房十分头疼了。

作为长房唯一的嫡女，也深受三位兄长的宠爱，每每闯祸，总有兄长护着，越发使得顾司司无法无天了。

她的爹爹顾玖常常叹息，除了占了个长房的优势，除此之外，顾司司没有一样比得上其他两房的嫡女。

他每每跟顾司司谈及，出生在如此庞大的纺织家族，特别在京城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若有小小差错都将万劫不复，所以一言一行更应谨慎。

顾司司自然知道爹爹对她的期待。

从小她便是如此聪惠的人儿，但偏偏欠缺作为顾家小姐应有的争斗之心，她唯一所想的就是偎依在娘亲的怀抱里，看着梨香榭里的净白如雪的梨花，一夕竞开。

但她得到什么？得到的却是别人的嗤之以鼻和爹爹冷漠的目光。

她的世界只有琴棋书画，丝锦纱帛，只有缫丝、纺线、编织、染色。只有各种古籍书简，唯独没有自己。

懂事的顾司司刻意逃避那些如霜似冰的眼神。她不懂得为什么大家都要去争夺那个羽纱帛的继承权，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去背那些生涩难懂的知识，那些她记不住，也背不出来，每每受到爹爹的责罚。

但与顾玖的冷淡截然不同，她那严肃方正的祖父对顾司司的宠爱却是众人皆知。

即使是平时不言苟笑的顾奉，在顾司司面前总是流露出无比宠溺和珍重的神色，每每将不安分的她置于膝前，任由天真无邪的她扯弄长而花白的胡子。

看着司司脆生生的笑声，洋溢着无比的满足。那些越国小调，柔柔地从“雅正居”传出，引来其他嫡孙和嫡孙女的妒忌与艳羡。

祖父对她的宠爱，从顾司司所住的雅阁——梨香榭的那一句“梨香步青阶”题词便可见一斑。

那些前尘往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但他总愿意细细地给顾司司说着那个故事。

他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那个女子的名字很好听，叫宋若梨。很像顾司司那样率意任性，如同那股渺茫的梨香，款款地步入这个尘世。

今日梨香榭，其实是建在越国遗址馆娃宫之上，这一点除了顾奉，没有其他人知道。然而，经历了沧海桑田，今日的梨香榭，青梅尚在，竹马却早已腐朽。

不见溪边浣纱女，空留回廊踩舞声。

在昔日青玉铺就的回廊里，流转起舞的西施早已远去。而木屐踩在回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穿越几个时代，依然回荡。

风中那片未开的桃花园中翻起滚滚的绿浪，从近，到远。也许那铜勾玉槛也不过如此。穿堂而过的萧萧风声，藏住这一片未开的桃花，也藏住了沉鱼之女的清泪。千载百世过去了，昔日馆娃宫丝竹齐发的兴盛，谁复可见？

顾司司每每听得入迷，她叹息美人薄命，也羡慕西施功成身退后与范蠡泛舟江上的坦然。

她觉得人生就应该这样轰轰烈烈，然后回归平淡。

于是，在经历了一段为难自己，也为难他人的时间后，顾司司突然开窍了，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真谛，那就是挣很多很多的钱，而不是挤破脑袋做那个顾家的唯一。

既然这样，还不如随性而行，爱怎样就怎样。

夜里雾色朦胧。顾司司居住的梨香榭向来清幽，平素如非必要，鲜有人愿在此停留。

四周的亭台楼阁呈环状布局，使得雾气聚而不散。

通往芷云轩的那架青竹翠桥，如同一尾青龙驾云而来，蜿蜒盘旋于这绿硫飞瓦中。

只见一身穿淡紫素锦的少女，气息凌乱神色慌张，右侧手腕系着的玉紫菱相互碰撞，玉石之声在此无人之境越发清脆。

当她绕过桃林，果然发现一身夜行衣的顾司司，正和师兄在斗嘴，不禁舒了一口气。

“你倒是厉害，踩破屋瓦就算了，这次还掉到人家浴盆里，幸好我来得及拉你，不然你早就成慎王府的箭靶。”师兄扔给顾司司一套衣裙，“快回房间换好，今晚别再闹腾了！”

“哦。”顾司司不情不愿接过衣裙，“反正都被当作小偷或者刺客了，就应该干脆把那套紫衣也顺走，怎么说都是慎王贴身之物，京城少女求之不得，应该能买个高价。”

“司司，你就少来这一套吧。”师兄显然对她十分头疼。

“你说你一个顾家长房千金，要啥没有，偏偏你贪财如命，老牛经过都要揪点毛。”

“嘻嘻，师兄，你看我爹爹一毛不拔，比不上别人人前风光啊。娘亲又不擅管家，再说，挣钱的快乐你不懂。”身上的衣服湿透，夜里有点凉了，顾司司连连把师兄往门外推。

“小姐......刚才去那么久？可知......飞雪等了你很久了。”当紫衣少女来到她身旁之际，顾司司赶紧侧了侧身体，让她进来后赶紧把门关起来。

这名叫飞雪的少女驾轻就熟地帮顾司司把湿掉的夜行服换下来，顾司司泡了个热水澡，整个人像活过来了。

“小姐，你怎么掉水里了么？那这套湿透的夜行服怎样处理？”

“扔了吧。......等等！别扔，我想到一个法子！”顾司司灵机一动。

“飞雪，你说过你家族善制香，你可否闻到这夜行衣上的香料种类？”

飞雪拿过夜行衣，细细分辨。“大概可以，都是寻常的药材。只是小姐，我给你配制的痒粉你放哪里了？该不会又丢了吧？”

“没丢没丢，今天正好用上呢。”顾司司抓过手帕抹了一把面。

“你又打谁的坏主意了？”沈飞雪担忧地说。

顾司司只是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