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梦到了李牧之。
父亲在我五岁那年打猎失踪,我被山隐寺住持收养,一直长到十岁。
十岁那年,李牧之和他父亲来寺中,为薨逝的贤妃立往生牌。
我在后院听见李父的话,原来那位贤妃是李牧之的姐姐。
好像是冲撞了回宫的嘉贵妃,被圣上厌弃,一杯毒酒赐死。
李夫人生下李牧之就撒手人寰,李父鳏居多年,并未另娶。
这么些年一直是贤妃亦姐亦母地教导李牧之。
李父悲痛欲绝,说话间几次堕下泪来。
而李牧之与这位枉死的姐姐似乎并没有过多的情谊。
或者说他本性就是一个凉薄的人。
他只是跪在蒲团上,望着供桌上那支梅花久久地出神。
我躲在竹林后头,发现他的身姿比竹子还要好看。
我看了他半日有些腿酸,起身却踩到了雪下的枯枝。
李牧之一回头,我就愣住了。
如修竹,如朗月,如琼枝。
如斯公子。
看见我的脸,李父也愣住了:
「像、像极了……」
我心中疑惑,像什么?
李父哽咽着,李牧之却浅浅笑了:
「……像极了亡姐。」
忠国公府李家接我进了京,认我为义女,饮食起居皆是比着那位贤妃未出阁的规格。
贤妃喜爱梅花,我的首饰甚至纱帐都少不了梅花花样。
贤妃诗才出众,李牧之就亲自教导我吟诗识字。
贤妃恪守女德,李牧之就教我人伦礼法,不逾矩。
我明白李家是将对贤妃的思念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我愿意努力模仿贤妃娘娘,让他们宽慰。
这六年过去,连府里的老人,冯嬷嬷都感叹:
「那日下雪,二**抱着梅花站在回廊,活脱脱就是咱们大**。」
而我和贤妃唯一不像的地方就是,我对李牧之有了别的心思。
我藏起李牧之写过的字纸,夹在书架上那些厚厚的女四书中。
因为这份心思,永远见不得光。
唯一一次心事败露,是十七岁的宫宴上。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李牧之高中探花,赵墨打了胜仗。
那也是我第一次进宫,席上我抬眼时,撞见了陛下惊诧的眼睛。
「牧之,你这妹妹……」
「已经十七了,因前两年病着误了选秀,陛下不要怪罪。」
我垂下眼,心里一疼。
「朕瞧着,有贵妃几分风姿。」
陛下口中的兴味,让我骨子里骤然发凉。
嘉贵妃才缓缓抬起脸,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
当我看清嘉贵妃的脸,我就明白为何贤妃会冲撞了她。
因为贤妃像极了她。
那位斗倒了皇后,又赐死贤妃的嘉贵妃何等精明,她一眼看出了圣上眼中的惊艳。
她笑吟吟地托着腮,一瞬间就想好了解决我的对策:
「陛下,臣妾想做媒了。」
陛下还是个旁支的皇子时,嘉贵妃以副将之女的身份嫁入了王府,为侧室。
擅骑射,通诗书,与陛下琴瑟相合。
后来兵乱,她为护驾,穿上陛下的男装,将叛军引开。
与陛下失散,又在多年后重回陛下身边。
有流言议论她的贞洁,也有百姓称赞她的英武。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和贤妃的恩怨。
贤妃的盛宠在嘉贵妃回宫那日,就急速滑落。
有宫人说当贤妃看见她的脸,就疯了。
贤妃何等高傲的性子,绝不能容忍自己为人替身。
五年前,我将一支银钗赏给了乞丐,李牧之生了我半个月的气。
「那支梅花银钗呢?」
「布施钱都散完了,我见那乞丐可怜,身上有刀伤,就给他了。」
李牧之叹了口气:
「胡闹。」
还是冯嬷嬷告诉我的。
大**连布施都是坐在马车上,让仆妇去赏钱。
还要打发这些仆妇去洗沐,且再不许进二门伺候,免得沾了外头的脏气。
而我却在布施时,把发钗给一个乞丐。
这就不像她了。
「陛下瞧着,赵将军如何?」
我忙跪下身,却看向李牧之:
「臣女不……」
李牧之垂下眼不看我,面上依旧淡然:
「娘娘愿意指婚,是小妹的福气。」
陛下眼中掠过一丝可惜,却也不愿拂了贵妃的脸面,点了点头。
「赵将军与她俱无亲生父母在侧,也算一对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既然赵将军打了胜仗,陛下何不喜上加喜,随便赏他们夫妻些什么。」
嘉贵妃轻飘飘一句话,我被册为河清郡主,作为赏赐送给战功赫赫的赵墨。
没人在意我愿不愿意。
回府路上,外头刺骨的风吹进马车。
李牧之坐在我身旁,我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将军战功赫赫,是很好的姻缘。」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努力擦干脸上的眼泪,却发现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
「我知道。」
他这一句如惊雷落地,霎时我耳畔寂然无声。
我被拥入短暂的幻境,我得以闻见他衣角松柏香气。
恍惚间唇上落了一片雪花。
极浅极短极乐。
我心上的雪山崩塌,他依旧端坐一旁。
像克己复礼的君子,像从没吻过妹妹的兄长:
「但是阿渔你知道,不可能。」
梦里我哭得厉害,却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见眼前一片血红。
是他打翻了灯油,将梅花楼的钥匙丢下高台。
任由我如何求他,问他。
他眼中含笑却一言不发,连死都不让我死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