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久了,我便时常能在他眼中看到儒慕与感恩。
后来时值深秋,我给女孩子们上完课后,抬头便看到了一片被霜打过的柿子林。
枝叶上的柿子火红,一颗颗摇摇欲坠的挂在枝头,令人垂涎。
我不禁想到,若是裴玄还在,见我如此眼馋这些柿子,他竟然会立即给我摘下一篮送到我手中。
故人音容笑貌犹在,我忍下心中的凄凉,强颜欢笑着挪开目光。
可身后却忽然生出几声动向,没等我看清,我就瞧见,温景已经凌空而起,三两下爬上了树梢。
秋风混杂的落叶从树上掉下来,有几片叶子砸在我的发鬓之中,温景怀里捧着柿子,双眸明亮,「先生,这些柿子够吗?」
他坐在那样高的树上,看得让人心惊。
我连忙伸手招呼他下来,他小心护着柿子,毕恭毕敬的将它们送到我手上。
我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掌心,却又猛地被他掌心炙热的温度灼到,连忙收回手指。
秋风萧瑟,我抑制不住的低咳了两声,温景的声音便紧跟着传来,「先生,柿子性寒,不能多食。」
他少年志气未脱的眉眼中饱含关切,殷殷叮嘱的语气,却仿佛他才是那个长者。
透过他的眉眼,我仿佛又看到了裴玄。
那时,我与温景的交集还不算多,印象里,少年足够沉默,对我也足够尊重。
每次见我,他对我行的都是标准的学生礼,散学时也会主动来帮我背书。
偶尔有几次,他会送我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大多是一些木雕野果之类的东西,倒也十分有趣。
我们俩人一前一后走过了从丞相府到将军府来往无数次曲折的街道,交谈屈指可数。
但有一天我发现,他的衣服,又短了半截。
温景身量抽得越高,身形也和裴玄越发相仿,只是更瘦一些。
我停顿片刻,便干脆把裴玄生前的衣服收拾送给了他。
有些东西留着睹物思人也没用,只是平白多天眼泪罢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温景穿上裴玄的衣服后,竟然真同裴玄越发相似起来,引得我看他时,时常觉得恍惚。
马上要到春节,街上的雪下了厚厚一层,我也放了姑娘们的假,不必再去丞相府教书。
温景照就如同往常一般,等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走完之后,才从角落里出来,替我背起沉重的书箱。
雪踩在脚下咯吱作响,身边川流而过的百姓们脸上个个带着对新年的期盼。
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询问,「除夕怎么过?」
温景说的平淡,「家中无人待见,自然是一个人待着,早早睡去。」
我眨了眨眼睛,莫名替他觉得孤单。
亲娘早逝,爹爹薄情,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却要年年夜夜在这世上孑然一身。
我脚下踉跄了一步,温景伸手扶住我,黑魔屋又直直的望向我的瞳孔,「那先生呢?」
他问的没头没脑,我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压抑的期待。
街上的雪落的急了些,我忽然想到了我战死沙场的父母和镇国将军府百余十口牌位。
巨大的孤单和凄冷席卷而来,我猛的意识到,我大抵真的需要有个人陪伴。
如他一般。
鬼使神差,我笑着告诉他,如果他今年不愿早睡,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吃碗饺子。
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直到他翻墙坐在我对面,在红烛摇曳的火光中冲我笑时,我的心脏才狠狠的一痛,继而,眼泪毫无征兆的落进了碗里。
温景不声不响的递来一方帕子,我将眼泪止住,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在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独自支撑了这么久。
我在这世间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我而去,连除夕夜的这一碗饺子都无人能再与我共享。
可人总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